作者：舒非

　　李碧华是香港的一支“奇笔”，她的小说《霸王别姬》、《胭脂扣》等脍炙人口，她的散文也是香港作家中风格最强烈者之一，少见女性的似水柔情，反之却是犀利、尖刻、辛辣，不让甚至更胜须眉。

　　但这并不是说，李碧华是个身为女儿身的“男作家”，她的作品中仍有极其女性的一面，她对“情”的敏感、对人情世态的观察入微，都显示了女性独有的触觉。特别是她的散文，都有颇强的社会意识，而这种社会意识并非从政治社会的高角度剖析，而是从小民的角度，在大大小小新闻的字里行间，看出事情的或可笑或可叹或可悲或可怜的一面。

　　李碧华是个颇为“神秘”的作家，从来不在著作或传播媒介中出现自己的照片，即使香港的写作圈或出版界中人，见过她面的也甚少，更从不为自己的著作举行任何首发式或作者签名会。

　　而李碧华在自己的作品中，也极少提到自己的私生活：有没有丈夫或伴侣？有没有孩子？家住哪里？有哪些知己朋友？就是最崇拜她的读者，也休想从她的作品中一窥她生活圈子内的情形。这跟现在流行的“以身体写作”、以作者的大幅照片作封面的作家，恰好是两个极端。

　　李碧华是真正以自己的一支笔去征服读者的作家，她证明了作家可以不抛头露面，不必做明星做“秀”，不必哗众取宠做新闻，不必事事取悦读者，作品依然可以受欢迎。流行歌星中据说分为“偶像派”与“实力派”，若将此套到作家中，李碧华无疑是百分百的“实力派”。

　　手上的这两本书是李碧华最新的杂文集《还是情愿痛》和《人尽可呼》，就是独特的“李碧华风格”：矛盾、荒谬、颠覆和诡异的混合体。

　　《还是情愿痛》，有谁会情愿痛？有谁会喜欢痛？但李碧华说：“会痛，知道痛，感觉痛……未尝不是幸福。”她举出了体操运动员桑兰受伤时的感觉为例，颈骨碎了，无论怎样，就是“没有感觉”。“因为不痛不痒没有感觉才严重”，痛，会告诉你部位、性质和程度。因为痛，才有终于不再痛的一天。人到了无所感觉的时候，可能就什么也没有了。

　　李碧华是作家中的“日本通”，对日本的风土人情美食以至“八卦”新闻，无不了如指掌。书中大篇文章谈到日本一位叫“美白女王”的老艺人逝去了，“女王”到了暮年，依然念念不忘少女时的风姿，坚持要把一张老脸弄得像面具一样白，浑然无觉与年轻时比，早已是“面目全非”。李碧华形容女王的脸“像变态狂把女人身体放进漂白水池中浸泡一日一夜之后的面貌”，可谓谑而近虐。但李碧华对这位非常坚持的老艺人，又并非一味嘲讽，她说这“起码，是对自己信念的尊重”。

　　在SARS阴影笼罩下，李碧华说香港“满街都是口罩党，人人都只露一双眼睛，苦中作乐，我们可自灵魂廨窗揣测心情，有惊怖的、有奸险的、有诚恳的、有冷漠的……长得漂亮，风情难掩，便是‘眼儿媚’。”但她在地铁站附近，见到一个老婆婆在捡人家弃掉的口罩，李碧华劝婆婆不要拾，说给她一个新的，但婆婆不理，把捡回来的口罩塞进袋中走了。但李碧华想到的不是这位婆婆多可怜，而是她“也怕病毒，也想保命，也有尊严———她坚持自立”。李碧华“看着她背影走在惶恐的人海中，百感交集”。

　　我最喜欢的，是李碧华写给自杀身亡的歌星张国荣的《血似胭脂舞蝶衣》，尽现了李碧华鲜为人见的感性一面。她说：“4月8日，你化作一缕烟，一撮灰，你真正走了，永不回头……你一向怕死、畏高、爱美、惜身……不能想像你选择了从24楼纵身往下一跃时，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绝……”

　　文字中可看到，对老朋友的逝去，李碧华的心在淌血：“一个人出生、成长、努力、挣扎向上……经过四十多年的艰苦，也算漫漫长路。把一切变成‘往事’，只用了一星期，甚至一秒。……于是以后人人都老了丑了，心中的你永远是个万人迷，传奇中只有凄厉媚艳与深情，没有岁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