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难得的是当一辈子“流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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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01/29 09:31 新京报 | |
作者:冯唐 亨利·米勒是我了解的文化人物中,元气最足的。 从古到今,有力气的人不少,比如写《人间喜剧》的巴尔扎克,写《追忆似水年华》的普鲁斯特;写了170万字《上海的早晨》的周而复和写了200万字《故乡面和花朵》的刘 从古到今,偶尔也有元气足的人,他们的元气可能比亨利·米勒更充沛,但是由于各种不同的原因,留下的痕迹太少,我无法全面了解。比如孔丘,抛开各种注解对《论语》做纯文本阅读,感觉应该是个爱唠叨的俗气扑鼻倔强不屈的可爱老头。耶稣对做事的热情大过对论述的热情,不写血书,只让自己的血在钉子进入自己肉体的过程中流干净。 晚些的某些科学家,想来也是元气充沛的人,比如爱因斯坦,热爱妇女,写的散文清澈明丽。可能是受到的数学训练太强悍,成为某种束缚,他最终没能放松些,多写些。 亨利·米勒是思想家。他的小说没有故事,没有情节,没有成形的人物,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没有主题,没有悬念,有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思想和长满翅膀和手臂的想象。真正的思想者,不讲姿势,没有这些故事、悬念和人物支撑,元气强悍,赫然成形。既然不依俗理,没有系统,亨利·米勒的书可以从任何一页读起,任何一页都是杂花生树,群英乱飞,好像“陌上花开,君可徐徐归”。 别的思想家,是在大量阅读的基础上,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添加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层砖瓦,然后号称构建了自己的体系。 在一些支持者眼里,亨利·米勒的每一页小说,甚至每一个句子,都能成为一部《追忆似水年华》重量级的小说的主题。亨利·米勒的支持者说,《圣经》可以被任何一本亨利·米勒的代表作替代,起到的作用没有任何变化。 亨利·米勒是文学大师。崇拜者说,美国文学始于亨利·米勒,终于亨利·米勒。他是惟一让我感觉像是个运动员的小说家。 我记得第一次阅读亨利·米勒的文字,天下着雨,我倒了杯茶,亨利·米勒就已经坐在我对面了,他的文字在瞬间和我没有间隔。我忽然知道了他文字里所有的大智慧和小心思,这对于我毫无困难。他的魂魄,透过文字,在瞬间穿越千年时间和万里空间,在他绝不知晓的一个北京市朝阳区的一个小屋子里,纠缠我的魂魄,让我心如刀绞,然后胸中肿胀。 第一次阅读这样的文字对我的重要性无与伦比,他的文字像是一碗豆汁儿和刀削面一样有实在的温度和味道,摆在我面前,伸手可及。那时,我开始修炼我的文字,摊开四百字一页的稿纸,我看见炼丹炉里炉火通红,仙丹一样的文字珠圆玉润,这些文字长生不老。我黑瘦地坐在桌子前面,骨多肉少好像一把柴火,柴火上是炉火通红的炼丹炉。 我的文字几乎和我没有关系,在瞬间,我是某种介质,就像古时候的巫师,所谓上天,透过这些介质传递某种声音。我的文字有它自己的意志,它反过来决定我的动作和思想。当文字如仙丹一样出炉时,我筋疲力尽,我感到敬畏,我心怀感激,我感到一种力量远远大过我的身体、大过我自己。 当文字如垃圾一样倾泻,我筋疲力尽,我感觉身体如同灰烬,我的生命就是垃圾。 亨利·米勒的一辈子,思考,写作、嫖妓。他的元气是由天才和欲望构成的,或许这二者本来就是同一事物的两面。 我听人点评某个在北京混了小五十年的老诗人,其中有一种说法话糙理不糙:“流氓,每个有出息的人小时候都或长或短地当过,难得的是当一辈子流氓。” 亨利·米勒讲起过圣·弗朗西斯,说他在思考圣徒的特性。Anais Nin问为什么,他说:“因为我觉得我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圣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