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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电影人与白日梦(二)

http://www.sina.com.cn 2001/11/01 11:37   北京文学

  《北京文学》编者按:他回家的路上心情很好,可是回到家中竟然生出一种寂寞,产生出虚无的感觉。生命到底该怎么样度过?他望着墙上挂的他从前画的油画《帆》,想起莱蒙托夫那首诗。他明白了,什么是“它既不是寻找幸福,也不是把幸福逃避!”这种幸福是澡堂子里的幸福、一种犬儒主义的人生观,而他选择了另一条人生的路。他是“而反叛逆的帆呼唤着风暴,仿佛在暴风雨中才有着安详!”

  (作者:申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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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他回忆起这段日子,总觉得感觉真好。虽说生活艰苦,可是,艰苦的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相互帮助,共同抗争,给生命增添了一丝暖色。

  他还在牛街住了一些日子。牛街是北京的一个著名的回民聚居点。他的同学小白是个回民,家住在牛街。小白想拍摄一部反映回民生活的影片,拖他当摄影,用的是他那台16毫米的机子。小白说,他要想拍好这部片子,就要对回民的生活有一个感性认识。这样,他就住在了小白家里。

  小白家里有五口人,只住了两间房。他是怎么安插下来呢?小白的父亲在一家商场值夜班,晚上不回来睡。他每天早上回来吃早饭,然后白天睡觉。这样,小白的妹妹和母亲睡一间房。小白兄弟俩和他睡另一间房。他睡在一张临时搭的钢丝床上。小白的弟弟在一家韩国人的公司。他每天回来都要骂一通韩国鬼子,说老板又拖他们加班,就那么一点儿工资。

  小白的妹妹长得很漂亮。她在王府井的一家商场站柜台。她每天一早就得去挤公共汽车。小白家只有一面镜子,在他睡的房里。所以,每天早上小白的妹妹一定要过来梳头。她往往一边梳头,一边和他聊两句,这时,他总还睡在被窝里。女孩子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慢慢地梳头,稍稍化装,问他睡得好吗?他睡在床上可以看见女孩的一个背影,曲线,长长的头发,这一切就像电影中的场景。每天早上,他都期盼着这一幕的出现。

  他们把他看作是家里人。小白家的经济十分困难。据说,小白拍的《牛街》因为缺乏宣传,至今本钱还末收回。小白的弟弟妹妹都下岗了。现在,全家就靠他父亲一人值夜班来养活。他觉得这些普通人确实有许多感人的东西:善良,正直,贫困,乐于助人。

  他第一次见到张元是1994年,在《广场》的首映式上。张元是第六代中最杰出的代表。那天,张元只邀了一些圈内的人。他和章明一道去的。张元个子很高,块头很大,长着一张娃娃脸。那副脸很像美术系同学都熟悉的著名的"哭娃"的脸。他的头发很有特点,一根一根像钢丝,环立在头上,而且是天生的。

  《广场》用完全纪实的手法拍摄了天安门广场上所见所闻。天安门广场是共和国的心脏,祖国的象征。它代表了崇高,尊严,伟大和光荣。与以往电影的表述不同之处在于《广场》没有去表达这种人所共知的东西,而是拍摄了广场上的游客,小商小贩,甚至不放过人们随意吐痰,乱扔纸屑这些细节,这就揭示出崇高,尊严,伟大和光荣的背后,平凡中的真实。

  张元刚出校门三个月,就导演了电影《妈妈》。影片根据戴晴的散文《弯弯的小白杨》改编,讲述了一个残疾儿母子的故事。这部影片形成了张元特有的纪实风格。张元在追求影象的同时,努力保持一种造型上的质朴,以避免过分刻意的风格化和唯美倾向。他1993年拍了《北京杂种》(获南特国际电影节大奖),后又拍了《儿子》,《东宫,西宫》,《回家过年》等。同一时期,王小帅用了极少的资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他第一部长片《冬春的日子》。影片的情节取材于他的朋友真实经历,并且由他的朋友担任了男女主角。影评人林旭东说:"王小帅以无比的惆怅的抑郁,倾诉着主人公的情感失落和选择无奈。他实质上是在缅怀他本人的情感历程,完全地沉浸在自己这些年的挫折感中。"

  何一导演了影片《悬恋》(《红豆》)。这是一部关于精神病患者的影片,全片笼罩在一层诡秘的色彩中。1994年又导演了《邮递员》。娄晔导演了《周末情人》,《苏州河》。总体上来说,第六代选择了一种完全游离于现行体制外的独立制作方式。总体风格是迄今为止中国出现的最具自我意识的一代电影人。

  1992年,他快毕业的那年,管虎说他想自己拍一部片子。他知道丁建城在军艺学过油画,就请他做美工。管虎拍的电影叫《脏人》,讲了某少女从喧嚣的南方回到北京,考上了医学院,在胡同里,他见到了儿时的伙伴:一个警察和长头发的一个摇滚乐手,还有一些个体户等。管虎想通过主人公之间的感情纠葛,展示某种心绪不宁的焦灼和一种生存状态。

  女主角是管虎的女朋友孔明。他们四处去寻找男主角摇滚青年的扮演者。先找了几位都不满意。他们决定去美院找。据说,平常美院的学生总是到不齐。有一天,画家汉君打来电话,说明天是美院校庆,估计学生可以到齐,而且全部聚集在操场上接受什么人检阅。第二天,他和管虎早早就赶去,终于找到了长发披肩,颇有风度的耿乐。

  管虎为了拍好这部片子,忍痛割爱,让孔明和耿乐在一道体验感情。他要他们坐在一条板凳上吃饭,聊天,要他们黄昏时一道出去散步。挤公共汽车时,孔明得和耿乐挨在一道,仿佛管虎不存在似的。有一回,他们到青岛拍外景。原意是黄昏,在海边沙滩上,孔明与耿乐一道散步,并接了吻。可是,偏偏那天下起了雨,而且还刮风。管虎说,就在雨中拍吧,或许这样更浪漫。其中,有一个接吻的镜头。管虎喊,"开始",孔明和耿乐接吻。可是,当他喊"停"的时候,风向转了。管虎喊了好几声,可是孔明和耿乐听不见,两人依旧胶在一块接吻。管虎气疯了,跑上前,硬将他们从中间推开,说"重来!"

  管虎让自己的心上人拍这个镜头,心里很难过,喝了酒就骂,耿乐,我要杀了你。可是,他为了电影又不得不作这样的牺牲。这种敬业精神确实感动了全剧组的人。大家干活不敢马虎,人家可是豁上恋人的啊!

  管虎的《脏人》在电影局没通过,首先这个名字就有问题。那些日子,管虎见到一个人就求人家替自己的电影起个名字,起名字的事让他伤透脑筋。有一天,他从厕所出来,看见丁建城,求丁建城替他想个好名字。他看着管虎一副可怜相,拉里拉撒,头发全乱七八糟地竖在头上,就提醒他说,你头发乱了。管虎一怔,裤子都没系好,说名字有啦,就叫《头发乱了》。最后,这个名字通过了电影局的审查。《头发乱了》获得新浪潮奖。

  章明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教师。他的一个画画的同学做生意发了财,答应投资给他拍电影,但是,要求本子要好。开始,章明选了几个本子,他的同学都不满意。这个同学是很有艺术修养的。后来,章明看中了朱文的小说《我负责这桩案件》。朱文的小说是说,建筑工地旁边一个卖豆浆的妇女,她专门做建筑工人的生意。有一天,她被一个建筑工人强奸了,结果,这个妇女羞愧得自杀了。朱文小说中有这样的一句话:每天,这个妇女都看见身后的楼房往上长,一层一层地往上长。当这个楼房砌完工后,工人走了,这个妇女想必是也该走的,因为没有人来吃她的豆浆了。

  其实,就是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触动了章明。章明的老家在四川巫山县。他曾经在巫山县的师范学校里当过四年教师。这所学校在一座山上,从山顶可以看见山脚下的长江弯弯曲曲向东流去。他在学校的四年,一年只下一次山。爬山下山很难。现在,巫山县和他从前的学校都被标上了红线。因为长江三峡的建设,在不久的将来,江水将把这一切全淹没。红线清楚地说明某年水位将到什么地方。

  朱文的小说中:楼房一层层砌高,而卖豆浆妇人的生命将一天天结束。现实中,长江水位一天天上升,而章明的家乡和他的童年的记忆都将淹没在水中。这种紧迫感是一致的。你在《巫山云雨》中会不断地看见几个扛着测量工具的人,就是在强调这种紧迫感。

  《巫山云雨》的男主人公是信号台的信号工,女主人公是小城旅社的服务员。电影表达的主题是期待。"男女主人公深陷于他们各自的琐碎、不相干的生活中,怀着对未来的焦灼、隐秘的期待。他们偶然的遭遇实际上变成了一场货真价实的爱情。"

  女主角是90级表演系的钟萍,男主角是电影学院的张献民。电影的结尾,女主角要不断地用力抽打男主角耳光。张献民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过。仲萍也从末?过人。这个镜头特别难拍,拍了好几次都不成功。离拍摄地不远是个屠宰场,每天不时地有猪的嚎叫。我们在女主角?完男主角耳光之后,听见了猪的嚎叫。这是一种预料之外的效果。

  《巫山云雨》获得了柏林电影节青年论坛奖,被认为是"青年论坛迄今收到的最美丽的影片之一。"这部电影的译名叫《在期待之中》。

  1995年,电影学院93级的部分同学拍出了他们"青年实验电影小组"的第一部作品《小山回家》。这是部纪录风格极强,手法创新独特的实验性艺术片,描述了河南民工小山在春节回家前的一段心理轨迹。他落魄而又茫然地寻找留在北京的伙伴,想结伴回家,但最后,只有孤独地游荡在城市喧哗的街头。电影结尾,他让一个老理发师剪去了他的一头长发……

  这部片子的导演是贾樟柯,丁建城以摄影师的身份鼎力合作。他的摄影风格强化了影片的实验性。《小山回家》获香港电影节一等奖。

  最终促成丁建城独立制片的原因来自一件偶然事件。当时,电影学院美术系有一个老师X。他想独立制片,就借了丁建城的机子。他拖着丁建城和贾樟柯一道去他家乡的一家小医院,拍了一个村妇生养的全过程。据说,拍摄效果很好,特别是婴儿出生的镜头清晰。X把拍好的胶片放在美术资料室。学生放假的前夕,胶片被人偷走了。X的焦急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仿佛一下子蔫了,如霜打的茄子。他先怀疑学生,查无结果,后来,有人说,你应当怀疑你身边的人。这样,X就怀疑上贾樟柯和丁建城,他对昔日的朋友进行威胁,利诱,跟踪和调查。X甚至还与丁建城家乡扬州市公安局取得联系,调查丁建城是否有前科。

  X依仗他是电影学院老师的身份,扣压了他的摄影机,说丁建城不还胶片,就拿不到摄影机。他和贾樟柯找到了电影学院的领导,领导很重视,勒令X还回了机子,但是,X对机子进行了破坏,把镜头里弄上脏水。

  这件事对他和贾樟柯刺激很大,被别人怀疑为小偷真的不是滋味。贾樟柯因为这件事的刺激,萌发出拍《小武》的想法。《小武》是从一个小偷的角度拍摄的。该片荣获柏林电影节大奖和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奖。丁建城与X分手时说:"从此我们不是朋友,看将来谁有出息。"而X因挨了领导批评,说:"就怪你,谁让你不吭声。因为你不吭声,我才怀疑到你。"

  他从小就是一个不吭声的人。现在,他吭声了,他就得为他的吭声负责。他开始筹划拍自己的电影《纸》,发誓要和X比一比。现在,《纸》获得荷兰鹿特丹评委会奖。人生富有戏剧性,他和贾樟柯因为被人怀疑为小偷,而激发出斗志,竟然双双拍出了两部有特色的电影。《纸》是根据江苏作家苏童的小说改编。故事叙述了一个民间剪纸艺人,在"文革"时,靠撕大字报,卖废纸为生。老人的女儿小青多年前在河里淹死了,可是,多年后,一个少年在白日梦中经常与剪纸人的女儿小青相遇……这个故事让他想起小时候上学路上的那个神密的捡纸人;捡纸人与世隔绝的小院子;想起了他的邻居娟子,和娟子洗澡时裸露的身体;想起了军艺的模特董娜;想起了古老的大运河,河两岸雾气蒙胧;河面上漂来的尸体……

  沉浸在白日梦中的他,开始拍另一个少年的白日梦,并试图让两个白日梦重叠。他花了很少的钱就买断了这部小说的电影改编权。他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地把小说改编成剧本。画家汉君告诉他,在铁道边上,一个叫小瓦窑的地方。那儿有一间空着的小木屋,没人居住,也没人管,闲置在那里。这样,他就搬进了这个不用花钱租的小木屋。

  有一天,下大雪,他回来晚了。他走到小瓦窑时,迷了路。白天的一些识别标志全没有了。夜里十二点,他置身在大雪之中。他总是在小瓦窑这地方转圈,仿佛遇到鬼似的,他的内心陷入一种恐惧和焦灼。他一直转到天快亮时,才找到那个就快被大雪掩埋的孤零零的小木屋。歌词:我们朝前走着,雪在天上下着……

  3

  丁建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我认识他时,他正在扬州拍《纸》,或许出于对电影这一行当的好奇,我就在扬州的竹西茶庄请摄制组全体品茗,结果使我大失所望。在我的想象中,电影摄制组是美女如云,才子佳人,生活放纵,风流浪漫。首先,剧组里并没有女的。唯一的女主角是一个空姐,要过些日子才能来。其次,他们只是一群学生,既不风流,也不倜傥,而且生活贫困,处事严谨。第三,我请他们喝工夫茶与请他们喝大碗茶是一样的效果。这也是我最心疼的地方。

  他们似乎对扬州的小巷子特别有兴趣。我经常看见他们出没在扬州的小巷子里,扛着摄影机,把镜头对着广陵路赶早班的行人,对着淮海路上盖住路面的梧桐树,对着四合院里刷马桶的婆婆,对着早市做滋饭的和烤葱油饼的。那些烤葱油饼的把他们当作是电视台的了,拼命在摄影机前卖弄起娴熟的手艺。

  他的镜头对着小巷墙头上的瓦楞草,对着"一人巷"两侧墙壁上的青苔,对着四合院里的桂花树,对着古运河和河岸背书包上学的孩子……他用他的镜头抒发着一种童年的情绪。当他的镜头对着小巷上空竹竿上晾起的女人的内裤和胸罩,这些东西就会颤动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仿佛在向他叙述小巷里发生过的那些陈年往事。

  市文化局的官员似乎对他的做法不以为然,说,那么美的瘦西湖公园不拍,开发区的高楼大厦不拍,竟拍什么小巷子?扬剧团有许多好演员不邀请,竟邀了一个从没演过戏的运河边上捡废纸的老头,可见导演的品位不高。

  摄制组成员大部分来自北京电影学院,都是自愿来参加拍摄的学生,没有报酬,甚至还要自己贴上一部分。扬州的义勇军也有一小部分,多是他少年时的朋友,或者出于对电影满腔热情。摄制组里的杨大师是东关街头上开照相馆的。他一年到头不出门,就像他家养的一只老花猫一样,可是为了拍电影,就把照相馆给关了。

  据我所知,电影《纸》是花钱最少的一部片子。他花了两万块钱去长影厂买了几十卷过期的胶片。演职人员全是义务奉献。他们打地铺,吃大锅饭和方便面。电影采用黑白片与彩色片混合拍摄。譬如,电影叙述部分采用黑白,而少年的白日梦却用彩色。作者试图告诉观众,梦中的世界比现实更丰富,更有色彩。

  我在鲁迅文学院上学时,恰好北京电影学院与鲁院联合办了个影视编剧班。他刚从坝上归来看我。当时,他们中央电视台刚在坝上拍完张艺谋的《我的父亲母亲》的纪录片。我们当晚在学校的食堂吃了点简单的饭菜。影视班的同学听说第六代导演来了,都很兴奋,可是,见我如此待客,一个个骂我太小气。有人送来油煎蛋,有人送来干咸鱼。

  晚上,我们去大教室观摩他带来的张元的《儿子》。当时,有一个小孩正在看动画片。有人就要赶小孩走,被他止住。他说,我们拍的电影还不是为了这些小孩吗?这样,满教室的人都一道陪着那小孩看完动画片才开始看《儿子》。这是一个关于一家两代人酗酒的故事。电影完全是纪录片的风格,男女主角全由当事人扮演。

  那天,他穿着一双布鞋,很晚了,几个同学陪着他走到十里屯去赶乘长龙车。女同学们说,真想不到,导演竟然不打的。有人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丁建城。

  在扬州,有一天,我接到一个传呼,说丁建城约我去"浇油"。这个传呼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碰面才明白,原来是"郊游",而不是"浇油"。电信台的小姐弄得清"浇油、浇水",弄不清"郊游"。我说,你拍电影可以去迎合西方中产阶级情趣,但是发呼机应当考虑中国的国情。

  我们郊游的目的地是长江边上的瓜州。他扛了杆汽枪,说他是神枪手,负责打鸟。我负责钓鱼。中午,再让他的朋友剁一斤猪肉。我们就吃飞禽、走兽和水产。这样水陆空就齐了。那天早晨下了一场雨,土路变得泥泞。我们把车子摆在大马路上,脱了鞋,拎在手上,往一个绿树环抱的小村庄走去。路的两旁是绿油油的水稻田。空气里有一股清新的气味。很远,我看见槐树底下有一个小人向我们用力挥动草帽。这个人套了一件黄背心,一个花裤头,光着脚板,个头矮小,皮肤黝黑,一副娃娃脸,给人一种单纯的农村青年样子。

  他是这样介绍的。他说,革命青年小戴,电影《纸》的赞助人。那个小戴谦虚地笑着,笑容中颇有几分得意和几分腼腆。小戴领我们参观他奶奶的住宅。这是三间旧式平房,要比一般的房子矮小,灰砖青瓦。墙角落里堆着几条席子,一堆空汽水瓶和方便面纸。小戴说,这就是丁导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他故地重游显得很兴奋,指着一口大铁锅说,摄制组的人喝水吃饭全赖着这口铁锅。他说屋子中间原来还拉了一根铁丝,用布帘子隔着,女的睡在东边,男的睡在西边。

  我去小河塘里钓鱼。他和小戴去打鸟。那天早晨刚下了雨,河里涨水。因为下过雨,鱼不肯吃食。我挪了几个地方,也不见效果。钓了半天,只钓了一条两寸长的小鱼。远处的空气中,时常传来一两声枪响,声音清脆,像是鞭子抽打着空气。晌午时,他和小戴笑嘻嘻地走来。他把手背在后边,问我钓了几斤鱼?我说就一条,我拎起两寸长的鱼给他看。他一愣,说,就这么一点,看来只得吃飞禽了。他从身后拿出了一只小麻雀,拎在半空中,咧开大嘴笑。我们进小戴家时,小戴母亲,一个矮胖胖的女人,半个身子伏在一只木盆上,用力搓着衣服。她见了我们,站起来,把手上的肥皂沫甩进盆里。她看上去有点手足无措。小戴父亲正坐在院子里一张木凳上吸烟。这是个精瘦的矮个子,打着赤膊,上身晒成深棕色,看得清一根根肋骨。他只穿了一件蓝布裤头,看见我们进来,就站起来,往屋里走,只露出后背。他边走边骂:"二流子,不务正业……"

  我们一愣,就止了步,像是迎头浇了盆冷水。他拉我到院子外边。小戴憋红了脸,眼里含着泪,说,你们走了,我就找他算账。丁建城说,算什么账?他是你爸爸。我记得还有些方便面在你家。我们吃点方便面吧。小戴摊开手,说,不好意思。小戴进屋去拿方便面,骂声从院墙里钻出来……

  我们向公路上走去。原来小戴在银行开车,因为帮他拍电影,把单位车开出来,免费为摄制组服务,结果把好好的工作弄丢了。摄制组刚来小戴家时,农村人好奇,礼节隆重,热情得让人不好意思,可是后来,小戴父母扒算盘一算,发现亏了,亏得一塌糊涂。

  我们坐在一条大河边上,啃方便面。小戴问我能否帮他找一份工作,说如果他能找到工作,他父母对他的态度就会彻底改变的。我望着丁建城,意思是这件事他得负责任。丁建城说,《纸》马上要参加国外影展,如果获奖,他就在北京搞个电影工作室。小戴可以去开车。小戴听得眼睛放电,猛啃了两口方便面。

  自从那次郊游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小戴,但是,我接到过他的几个电话。他总是问《纸》在国外是否拿了奖?我的答复总是让他失望。后来电话就少了,再后来,我就把小戴这个人给记忘掉了。有一天,我骑车在马路上,听见有人喊我。有一群修路工人在往马路上浇油,把沥青浇到碎石子上。其中一人,头和四肢全蒙在牛仔布里,只露出乌黑的眼珠。他把手中浇油的喷管交给另一个工人,跑到我跟前,说,我是小戴,《纸》获奖了吗?可以这么说,没有什么人比这个农村青年小戴更关心《纸》的获奖了。

  1999年秋天,我去北京参加图书发行会。我的长篇小说《狼狈不堪的生活》和《爱情乞丐》恰好上市。会间,我收到丁建城的电话,他让我赶去参加他的《纸》首映式。我赶到住在"八一"厂附近的导演周伟的住处,首映式就在他那间著名的20平米房子里举行。许多年轻的电影同行都赶来。北京电影学院的美国访问学者安格斯也来了。放映前,安格斯还对丁建城作了采访。他领我出门买菜。我记得他站在一个熟肉铺子前犹豫了好一会儿,咽了咽口水,说,我们请大家吃面条吧,吃得太好,会影响对电影的欣赏,会影响气氛。当然,他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借口。我想,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钱请来宾奢侈地享用北京的熏烧肉。这就是他在北京的真实生活。

  当然,导演的生活也并不是总这样灰色,譬如,他的韩国之行就有点儿浪漫。我们知道因为市报的节外生枝,他的离婚得拖上一两个月。这期间,按规定他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呆在家里,随时听候法院的传唤。他有一个摩托罗拉的数字机,号码压在了法官的玻璃台板底下。在这中间,他花了一周的时间,悄悄去了趟韩国。

  他是受到韩国釜山电影节组委的邀请。我们所以保密这件事,是因为小米和法院的同志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更加不信任丁建城。你说你穷得叮叮响,怎么一会儿美国,一会儿韩国呢?他的双程车票及住宿全由电影节组委会承担,但是,这种事情解释起来总是很麻烦的。他走的时候把传呼机放在我这儿,让我替他处理一些突发事件。一周后,他回来向我说了韩国之行的感受。他说,他乘的是东方航空公司的飞机,空姐给他的印象极差。因为前一天刚好是周末,空姐脸上的气色有一种纵欲过度的憔悴。他们机舱里的空调声音太响,空姐在舱内跑动,让乘客们很紧张,没有一种平稳的安全感。而韩国的空姐就不同,气色很好,说话温柔,给人一种东方女性健康的美。

  电影节上,韩国最火的影片叫《美人》。影片的故事很简单:说了一个年轻的作家邂逅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两人天天作爱,后来,作家发现这个女子是黑社会老大的情人,就在沙滩上扼杀了这个女子。这部电影拍得像三级片似的,全是作爱的镜头,但是,画面极美,构图精巧。他们看完这部片子后,男女主角从幕后过来与观众见面,接受你的提问。这种感觉怪怪的。刚才还是女主角裸露着在你眼前作爱,现在,她衣冠楚楚,还略有些羞涩地站在你面前,与你交谈。余华,王朔,姜文也进去看了。余华很感触地说:"真了不得,他在欧洲,那些看三级片的全是老头老太,而在韩国,剧场里坐的满满的青年女学生。"

  在电影节上,韩国有一家《纸》的杂志对他很感兴趣。因为他的参展影片也叫《纸》。《纸》杂志专门派一个小姐陪着他。他们的英文都不好,不太容易交流。有一回乘车,那女孩子给了他一块糖。他剥了皮就放进嘴里,可过一会儿,他又不得不吐出来,因为还有一道糖纸没剥。那女孩子笑得人仰马翻。

  他告诉我,《美人》的女主角叫李宣妗。她的身体简直是完美的。他们已初步谈妥,他下一部片子《障碍》由这个韩国女主角来演。《障碍》是根据江苏作家韩东的小说改编。我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法院的调查结果对他有利,看来,不久要硬判。他说,夫妻之间闹到由别人来硬判已经没有意思了,最好是协商解决。

  4

  他把女儿丁小兰送到了远在乡下的舅舅家。那天,他和小米在法院门口分手时,小米把女儿交到了他手上。小米说,我把你女儿交给你,如果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拼命。她说拼命两字时露出了牙齿。当时,女儿显然不能习惯父母这种荒诞的交接仪式。她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就这样分开。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接受。

  丁小兰觉得今年是很不幸的一年,所有的不幸接踵而至。先是奶奶的去世,现在父母又分开,而她还得告别她的同学和老师,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读书。老师和同学都舍不得她走,几个要好的女生还哭了。他们说了她父母一大箩的坏话,只有她什么也没说。

  今天是星期日,瘦西湖公园有许多游客。他们走过公园门口时,丁小兰向公园多看了几眼。因为她知道,去乡下就看不到公园了。他就决定领女儿进一趟公园。女儿说,爸爸,你没钱,就别乱花钱。丁小兰的话让他很感动。女儿很懂事,今年上四年级,每年都是"三好生",从没要他操过心。

  他把女儿放在舅舅家读书,决定过两周再来看她,看女儿在乡下是否适应。他回到家中,家里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别人。父母的遗像挂在墙上。女儿的一张黑白照片摆在他的床头柜上。他的内心疲惫极了。

  有一天中午,他去附近的校场浴室洗澡,想泡一泡,放松一下。他见一个座位空着,就准备脱衣服。跑堂的拦住了他,说这个座位有人,是哲学家的。他好奇地望着跑堂,就把衣服脱在哲学家座位旁边的座上。据说古希腊的哲学家就是在澡堂里探讨哲学。

  哲学家每天下午1点半准时进澡堂。他进同一家澡堂,坐同一个座,时间久了,这个座位就成了哲学家的专座。今天,哲学家稍晚一点进来。他在池子里泡了几分钟,然后坐到内池边上,用毛巾的角探入木格内,沾上烫水烫脚。哲学家生得一脸福相:宽额头,大腮帮子,一笑嘴往两边咧开。虽说有些肥胖,但身上肉雪白,看得出很注意保养。

  他想,哪有这样的哲学家?他曾听北大的哲学教授说:"人不仅有生老病死的痛苦,而且还有思的痛苦,只有思想的痛苦才是最痛苦的。"哲学教授还提问:"做一头快乐的猪,还是做一个痛苦的思想者?"他觉得是否会出现"快乐的思想者和痛苦的猪"这样的情形呢?因为哲学教授也不真的知道猪是痛苦还是快乐?"子非猪,焉知猪不痛苦乎?"

  他回到座位上,用毛巾把镜片上的水汽擦掉,戴上眼镜,盯着哲学家看。这时哲学家的形象比水池里的清晰了许多。他看出哲学家原来是他家的老邻居黄胖子,是穿棕绷床的。黄胖子的爷爷是穿棕绷床的好手,很出名。他爷爷过世后,这门手艺就传给了黄胖子。据说穿棕绳的手指很有力。他曾经看见黄胖子给人做弹弓,不用老虎钳,就凭手指头把铅丝扳成了弹弓。现在的人已经很少用棕床,都睡席梦思。这样,穿棕床的,箍桶的,弹棉花的,磨剪子、抢菜刀的等等,共同加入到淘汰的行列。黄胖子有点积蓄,就买了几处房子出租。有门面房,有住宅房。他就靠房租生活。他由一个手工业劳动者变成小生产资料的私有者。

  黄胖子看见他坐在旁边,就很快乐,说有人说话了。他问丁建城,你不是在北京拍电影吗?怎么有空回家?他就诉说了母亲去世,离婚,送女儿下乡等等。黄胖子沉思良久,说了一句:做人难!

  黄胖子说丁建城看上去很苍老,头发都白了,做人应当学会保养自己。他说他的生活极有规律,赌、吃、嫖、遥皆不沾边。黄胖子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骑车子到瘦西湖后门口,把车子一锁,沿十里长堤跑步,跑到平山堂,跑一个来回;7点,他去"九如分座"吃早点,喝早茶;9点,在家中练毛笔字;中午来他母亲处吃午饭;下午1点半,准时进澡堂子。他只有在澡堂里才睡得香。据说黄胖子每天下午去澡堂里睡觉是躲避下午的太阳。因为下午时太阳黑子活动频繁,紫外线会促使皮肤衰老。他随身带着一本书,从不看,书对他是一种饰品,让他与其它澡客区别开来,就像孔乙己的长衫,终不可脱去的。晚上8点,出门散步,夜12点归。他散步线路很讲究,全是扬州的小巷子。没有特殊情况,他决不上大马路。他在小巷子里会碰见许多熟人,就拖住人家说话,或者跟在别人后边看热闹。这是他一天最开心的时候,笑哈哈的。黄胖子说校场浴室捶背的和捏脚的手艺不错,执意要请客。丁建城也不推辞。俩人并排伏在座位上,由捶背师傅"噼噼叭叭"地敲背。他问黄胖子结婚了吗?黄胖子说哲学家是不结婚的,比如康德,尼采。他说,食色,性也。你不结婚不想女人吗?黄胖子说,不想就不想了,说从前有个寡妇想男人,老和尚让她夜里把铜钱扔进床肚里,然后一枚一枚地捡,这样,寡妇就不再想男人。他练毛笔字可不是想当书法家,就是为了不想女人。黄胖子还讲了个谈对象的故事:黄胖子的同学执意要给他介绍对象。他回不过面子,就去和女的见面。那女的是个老板,40多岁,离婚的,前夫是农药厂厂长。他们见面的那天,女的长发飘飘,骑一辆大踏板,还刻意打扮了一番,穿黑色的落地长裙,里边是白裤头子,多远就能看见。那女的对黄胖子的长相很满意,宽面大耳,天庭饱满。女的唯一不满意的是他穿的鞋子。她要他穿皮鞋,别穿黄帆布的军球鞋。黄胖子总共与那女的见过三次面,都是喝咖啡。女的说她有一个饭店,忙不过来。如果他们结婚,就把饭店交给他管。女的还说他前夫怎么了得,是当今市长的红人。黄胖子就说,"世事都因忙中错,好人半从苦里来。"并问女的,这诗是谁写的?女的说不晓得。黄胖子就说是曾国藩写的。他又问女的,知道曾国藩吗?女的说不知道。黄胖子说,你连曾国藩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自豪的。黄胖子站起来就走。后来,女的跑到他同学跟前告状,说他们见过三次面,都是离得远远的。

  黄胖子找对象的故事让他很开心。那俩个捶背的师傅敲得起兴,敲得节奏抑扬顿挫,高低起伏。他只觉得胸中一股郁闷之气,沿着经脉向四肢扩散,随着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黄胖子说,中国文化的精髓是儒、释、道,三位一体。佛教说四大皆空:贪、痴、嗔、颠。丁建城如此痴迷于电影,犯了"贪"和"痴"的错。电影都是说男男女女的事,当然,世界如佛教所说的是色界,凡人难以解脱,但是,这种色界不过是一种虚幻吧。生活的真谛是一个"无"字。丁建城所做的不过是一种自寻烦恼。

  黄胖子的话让他很迷茫。他想,这么多年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不甘寂寞,不想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可是现在,寂寞而又平平淡淡的生活却成了一种奢求,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庸人自扰?

  回家的路上,他心情很好,脚步轻松,可是回到家中,竟然生出一种寂寞,产生出虚无的感觉。他所做的这一切是傻瓜吗?生命倒底该怎么样度过?生命仅仅是一种生理现象?他望着墙上挂的他从前画的油画《帆》,想起莱蒙托夫那首诗。现在,他明白了,什么是"它既不是寻找幸福,也不是把幸福逃避!"这种"幸福"是澡堂子里的幸福,一种犬儒主义的人生观,而他选择了另一条人生的路。他是"而叛逆的帆呼唤着风暴,仿佛在暴风雨中才有着安详!"

  他明白我们的文化中有一种很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从澡堂子里滋生的病菌。虚无主义和实用主义正侵蚀着我们民族的肌体,贪图安乐,享受,缺乏冒险精神和牺牲精神,乌龟哲学,犬儒主义……

  学校开学后不久,他抽空去乡下看女儿。他带了几瓶扬州酱菜,捎给舅舅舅母。虽然他和女儿才分手几天,可女儿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村女孩。她和那些农村孩子一道,每天早上很早起床,走五六里的路,去一个乡村小学念书,有时很晚才能回家。

  那天恰好是星期天,他问女儿有什么要求?女儿说,想到书店去看看书。这样,他就借了辆自行车,驮着女儿,骑了30多里地,来到如东县城最大的一家新华书店。女儿呆在书店里看书。他逛了逛小县城,理了发,等他回来时,看见女儿已经站累了。她一直是站着看书的。他就给女儿找了一张小凳子,让女儿坐着看。父女俩在书店里呆到下午3点。他说,可以给女儿买一本书,结果女儿挑了一本便宜的,有彩图的《安徒生童话》。

  父女俩出门找饭店吃饭。女儿说,爸爸,我买了书,你又没钱,不吃吧,我们回家再吃,外边吃饭贵。他说,饭是要吃的,我们可以吃简单些。他们找了几家饭店,后来终于找到一家满意的,吃了份饭,3元钱一份,饭尽吃,还有一汤一菜。和他们一道吃饭的是附近的拖板车的民工。民工们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知道是个读书人,就很敬畏地看他们父女。

  他离开乡下时,关照丁小兰,要和农村同学搞好团结,不要想到自己是城里人,不要显得特殊。他说,如果他在北京站稳脚,就来接她。这句话让他觉得有点忧伤,因为10多年前,他离家去北京闯荡时,也是这样对家里人说的。

  后来,他在扬州还呆了一些日子,和搞摄影的杨大师在一道。他离开扬州前去了一趟新生街,因为他听说城市西迁,有许多老建筑不久将要拆除。他和杨大师拿着摄相机,四处照照,生怕漏掉什么。有一回,有人看见他脱光了鞋,(下转第68页)(上接57页)走在新生街的石板路上,"叭嗒叭嗒"走着,走了好几个来回。

  再后来,他去了北京,还把那个从不出家门的杨大师也带去了。不久,我收到他寄来的一封信--

  作家:你好!

  今寄韩国女孩子的电子信箱给你,你可以写信给她,请她从汉城把我和她的合影照片寄来。你就可以看到韩国美人了。

  星期天小雨,我们在南京见了几个制片人,约好我导演一部环境电影。我和杨大师有了小酒小菜一顿,喝得大师小脸泛红。夜晚乘70元票价的火车北上,挤在民工群中,思想心中的艺术世界。到达北京的第一天下了一场雪,我和杨大师在五棵松摄影材料城转了一圈,到总政大院我的剪接工作室吃晚饭,房里没有暖气,做了一大锅大白菜招待大师。我和大师尝到北国粗饭的愉快,两人的菜饭一起共1.50元。

  今天看望几位热爱电影的艺术家,住在香山脚下老北京四合院里,长着小红树的院子,白菜涮起羊肉,电影就这样聊起来,看来搞电影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寒冷的京城,很多艺术家在奋斗着,生存着,活着。杨大师这几天跟我走访了一些哥们,常常是小酒小菜一顿。杨大师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电影的对话,有点不想回扬州……

  2000年11月16日2时

  作者简介

  申维,1964年生于古城扬州。1986年毕业于淮阴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科。1987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短篇小说集《活宝》,长篇小说《天堂狼吻》、《狼狈不堪的生活》、《爱情乞丐》等。(责任编辑章德宁 萧夏林)(全文完)(转自《北京文学》2001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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