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武汉、长沙、南京等城市的市民性格,是八卦文化的温床。走市民路线的城市传媒的兴起,拉近了城市与市民的距离,也拉近了市民与八卦文化的距离。
作者:何树青
“八卦”越来越接近于一个中性词了。
今天的市民社会中,没有八卦新闻的报纸会被人视为面目可憎,没有八卦价值的广告会失去传播市场,明星效应正赖此而生。“八卦”不再与《易经》或占卜术有关,而是一种态度和行为,它表现为对与己无关的非常人、非常事、非常态的热衷、猜测、想象、议论和传播。非常人,多为演艺界明星或其它公众人物;非常事,多为神秘、或负面、或有争议、或与性有关、或与犯罪有关的社会新闻,还有名人私生活;非常态,多与当代社会道德观或惯有做法相冲突,且有戏剧性。
城市生活的多面性、发达的八卦传媒、娱乐经济的利益驱使、城市地理人文环境所生成的市民性格和城市闲情,共同塑造出一种新闻不断、八卦故事不绝的城市——八卦城市。成都、武汉、长沙、南京就是典型的中国八卦城市,它们的城市故事几乎每天都在各大网站和报刊的社会新闻栏出现,它们的城市每天都有拍案惊奇,它们的本城传媒揭微显隐如火如荼。
市民性格:八卦文化的温床
八卦需要土壤,这种土壤与城市的市民性格密不可分。
迷恋于尘世生活的人,在成都能找到一应俱全的享受:美食,美女,低物价和同步时尚。这块号称“天府之国”的盆地对悠闲是纵容的,对文化是亲切的,速度感在这里几乎不存在;成都人善摆龙门阵,练就了口腔文化的发达,且有足够的时间将对社会时事的看法用来做谈资。一句“重庆崽子砣子硬,成都娃儿嘴巴姣”点出了成都人的能言善辩,而话语空间对八卦新闻有相当的需求。
这一切不能不影响到成都市民文化的内在构成。与其它西部城市相比,成都的诗歌、小说、绘画艺术都取得了更大的成就和覆盖面;与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等城市相比,后者的艺术与市民文化几乎是剥离的,远远不如成都将二者融为一体。成都产的艺术往往带着世俗生活的新鲜体验,艺术观念也表达着对更形而下的市民文化的认同,艺术家们与社会的冲突远远比其它中国城市来得缓和,甚至没有冲突,反而“狼狈为奸”,他们毫不愁眉苦脸。成都的市民文化是愉悦的,享受的,散漫的。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八卦温床吗?!
成都市民性格中有相当较真的一面,他们热爱自己的城市,因而也格外在乎自己城市的名声以及外人对本城的评价。在外人面前,几乎每个成都市民都自觉表现出成都拥趸的姿态,以及优越感。他们自己不一定想出名,但却希望成都不甘寂寞,总能弄出点动静,以令他们向外人津津乐道。
说起武汉,我便会想起张爱玲的那句:在尘埃里开出花来。这又更令我想到武汉生猛的地下摇滚乐队和非常市民生活气息的武汉小说。武汉显然是另外一种类型——与成都人过日子的精细相比,武汉相对要糙些。武汉是个大“镇”,因为城市地理区位居于中国交通要冲,武汉的市民构成就有博杂的历史延续性。池莉评价武汉:“接待的是南来北往的客,吃的是天南地北的菜,什么衣服好看就穿什么衣服,喜欢谁就认谁,冲撞之后是包容和改造,拿来之后成为自己的主义。”
武汉的市民文化卖相并不好,因为率直、粗鲁、火爆,这一切太“市民化”了。但武汉的作家珍爱这些,他们将之纳入城市情景剧中,率直就变成了敢爱敢恨,粗鲁变成了真实,火爆脾气变成了个性。这个“来来往往”的城市并不真的介意世俗生活的乱象,在他们眼里,不光鲜不体面并不重要,重要的乱中有气氛,有生气才能活得有滋有味,这就是生活。武汉对武汉人要求不高,市民们对武汉要求也不高,他们够宽容,并有便利的城市交汇特色与各色人等接触,还有足够的热情将社会上的是是非非评价与传播到最大张力。这也是八卦文化的另一种温床。
多年前,除了“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这句话,长沙基本上与武汉不是一个重量级,它是一个弱势省会。这种局面在近二十几年得以改变,长沙经济的繁荣带来的是市民文化的勃兴。国家级体育尖端人才的大量输出,电视传媒的风生水起,将国人目光吸引到长沙之后,长沙作为消费主义城市的性格开始展露。这个城市有点“辣”——像成都一样不缺美女,但更泼辣多情;像成都一样不缺美食,但更劲更爽;成都有茶馆,长沙有歌厅;成都有悠闲生活,长沙有超前消费;对成都人而言,生活就是享受,对长沙人来说,生活就是娱乐。似乎什么也不能阻挡长沙人对娱乐赤裸裸的爱。一种充满娱乐追求的市民性格,是八卦文化的第三种温床。
因为抗日战争的惨痛城史,南京容易被人误解;事实上它的现代史难掩其作为江南名都的享乐传统。南京媒体开列过一份“南京十大文化符号”的“菜单”,除了金陵饭店、林荫大道、五台山、夫子庙这些地址,更有大萝卜、盐水鸭、苏童们、“多大事”、《扬子晚报》、“非常周末”等,完全可归入市民文化范畴。其中,以苏童为代表的一大批创造过先锋小说风格的作家,连同南京诗人和南京绘画艺术家一起,在全国占据着不可忽略的主流位置,这在全国省会城市中是不多见的,在另外一方面也印证着南京深厚历史土壤的持久文化创造力。更多时候,南京人不像苏童,更像是因外加的历史包袱扛得太久而对有机会庸俗和轻松一把感到兴味盎然的人,他们绝不拒绝玩和八卦。有人说,《还珠格格》就是首先在南京热起来的。放下包袱开动玩心,是八卦文化的第四种温床。
一个拥有八卦文化温床的城市,其传媒一定不会在“八卦”这一点上落伍。
城市传媒:八卦经济的先锋
7月影响最大的中国传媒娱乐头条是歌手周璇与明星艺人张铁林的“性丑闻”事件。这条八卦新闻产自成都,一个新书发布会上“捕捉”到的细节被有声有色地做成了一个全国性的娱乐新闻,最后因为双方的“和解”而变成了一幕“罗生门”。
事实上,在2003年,除了成都,武汉、长沙、南京这三个八卦城市的传媒和传媒人都制造过全国闻名的八卦事件:武汉,全国首例“性骚扰”案中的武汉女教师告赢上司,武汉24岁的女硕士向千万身家以上的未婚男士征婚,武汉女大学生卖淫报道引起全国反弹;长沙,一自称“日本留学生”的人在湖南电台经济频道夜间谈话节目“心灵之约”中辱骂中国人引起轩然大波,主持人罗刚被开除,《星气象》电视天气预报节目引发“色情天气预报”的全国注目,节目最终被取消;南京,老外穿有辱国人的T恤事件。以新浪网站为例,几乎每天的新闻排行榜,尤其是社会新闻和娱乐新闻都少不了这四个城市的猛料。八卦新闻多,眼球效应强,于发行量和广告都有好处,这就是八卦经济的驱动力。不可避免的是,传媒为八卦而八卦的新闻,往往因失之有“度”而使自己有沦为穷极无聊的小报危险。
周璇与张铁林的“性丑闻”事件显示的只是成都传媒势力的冰山一角。有人说,除了广州,成都是中国传媒第二发达的城市,尤其表现在对社会新闻和娱乐新闻的挖掘上,并由此诞生出一种民间说法——川派社会新闻:够辣,够八卦,够猎奇。成都的市民休闲方式中,向来有读报的习惯,而以《成都商报》为代表的本土传媒,秉承市民报纸路线,殚精竭虑地为市民提供着生活佐料和谈资,甚至随着报业的扩张,把川派社会新闻的做法普及到南昌、昆明等其它省会城市。
“大学毕业生赴成都杀死情敌,博士生被判死缓”、“成都妇幼保健院特殊服务:老爸亲手剪脐带”、“为找个老伴共度晚年,成都九旬老人要公开征婚”、“390万天价棺材现身成都,选料为3500年前的乌木”、“四川女大学生邂逅男子激情示爱,5天内闪电结婚”……这些都是成都传媒在2003年7月出品的八卦新闻。《华西都市报》的天气播报版,也公然以“八卦”字眼为号召。为了猎奇,川派社会新闻也许走得太远了,八卦风格无所不在——在传媒人聚集的西祠胡同网站上,有人抱怨“某些新闻工作者正在意淫动物”,举的例子便是2003年3月成都传媒的八卦新闻:卧龙大熊猫“英雄妈妈”为了给香港熊猫保育协会的公熊猫安安传宗接代,接受人工授精;一位中年妇女,突发爱心,要给动物里的三只没有母乳的幼狮喂奶;成都市某公园为了让孔雀开屏,不惜给孔雀吃壮阳药,使之长时间处于亢奋状态……另一个川派社会新闻的指责是,在今年7月对云南省“高考状元”的报道中,由川军执掌的《云南信息报》、《生活新报》把云南高考状元“请”到自己报社内,由此控制了新闻资源,写出独家稿件,让同城的《都市时报》、《春城晚报》、《滇池晨报》无新闻可报。
武汉的传媒不像成都八卦得那么过激,风格相对平和一些,但多份走市民路线报纸的存在也决定了武汉传媒的报业竞争激烈。《楚天都市报》、《武汉晨报》、《武汉晚报》、《楚天金报》都大打八卦牌,把武汉这座本来就“事”多的城市渲染得更加热闹。武汉女大学生卖淫报道虽然是发表在北京的报纸上,但武汉报纸对此的后续报道不亦热乎。此外,还有“湖北一裸体男子跳楼身亡,一丝不挂躺在血泊中”、“武汉街头悍匪持刀顽抗,抓捕民警前仆后继”之类八卦新闻时见版面。
长沙的传媒更大的影响力不是通过平面媒体,而是通过电视传媒达到的。对长沙的电视传媒而言,娱乐的关键词有两个:搞笑和煽情。长沙电视人接受港台节目样式和操作手法的速度,不像一个内地城市的风格,这使湖南卫视成为中国省级卫视的第一势力。而长沙报业也不甘寂寞地把自己省台的主持人八卦成明星,包括跟踪报道本省电视台的全国星姐大赛。当然,他们八卦起社会新闻来也毫不示弱,如“广告公司副总长沙闹市遭劫杀,凶徒从容打的逃走”、“浏阳河捞出通体黄灿灿金蛤蟆,眼睛是红色”、“陌生男女房内颠鸾倒凤,房客怒向酒店讨说法”等等。
南京报业创下过全国最不值钱报纸售卖纪录——1999年曾恶战至1毛钱一份日报。南京迄今仍有《现代快报》、《金陵晚报》、《南京晨报》、《江南时报》、《江苏商报》、《服务导报》等6份报纸在早报市场争食。当价格战不再成为有效竞争武器,内容便是唯一的角斗场,而八卦新闻最容易独家、最有卖点。“南京‘高人’破译《周易》密码”、“路人相助瘦交警放倒劫匪,十万巨款物归原主”这类本地八卦新闻他们不会漏掉,国际新闻通稿自然也要抢发,不过也有不慎的时候,2003年7月4日的《新华日报》和《南京晨报》都发了“日本第一艘宇宙飞船试飞时在瑞典坠毁”的新闻,不过把3日凌晨发出的报道当作了3日凌晨发生的事情,令同城同行窃笑。在电视上,《南京零距离》、《直播南京》、《绝对现场》、《服务到家》、《标点》这类高密度的都市新闻报道节目在2003年大行其道,或强调维权,或大做离奇的、悲情的、猎奇新闻,或做生活软新闻和生活新闻的评点,或做灾难性的突发事件现场,在每晚黄金时间播出,提升南京市民对本地新闻的兴趣。一份叫《星传媒》的报纸则专在替南京人八卦外埠娱乐新闻。走市民路线的城市传媒的兴起,拉近了城市与市民的距离,也拉近了市民与八卦文化的距离,令其在营营碌碌的城市生活中,释放出聊以解忧的城市闲情。
城市文明:八卦城市的动因
无事不生非,城市八卦与城市的内地性有关,也与城市文明发展过程中的试验性有关。
成都是一个极度生活化的城市,所以大多数八卦新闻的主角是市民,八卦新闻的事件多与性、情、消费、服务相关。像“成都‘高级保姆超市’开业”这类新闻,体现的是成都市民社会在富裕之后对家庭服务的高质素需求,放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也许就是旧闻。而成都传媒在社会新闻和娱乐新闻报道上的“狗仔队化”,也迎合了成都人好安逸、尚漫谈的胃口。
武汉很久以来就是一个大的工业化城市,城市的旧有体制和观念在市场经济中屡现新问题新矛盾,而城市外来人口的增多又导致管理上的难度,加之有“九头鸟”之称的武汉人和庞大的市民阶层想法很多,所以八卦新闻的题材非常博杂:有暴力题材,有涉及新观念的题材,有关于城市发展新现象的题材。汉正街、吉庆路上的饮食男女,他们的真实生活和戏剧性被武汉作家们写进了小说,见证着这个市民社会的价值观变迁和武汉人的性格;而更多的更八卦的武汉故事,则更频繁地出现在武汉传媒中,因为他们活跃在街头,他们为这个急于在“中部崛起”的城市写下活报剧。
长沙的城市GDP虽然没有进入千亿元城市俱乐部,但长沙三年来还是有了大变样,GDP值几乎以每年一百多亿的速度增长,长沙的“都市感”日渐成型。湖湘文化中“经世致用”哲学被他们用在发展经济上,而惯有的现世主义也在引领他们热爱世俗生活。这个热衷于消费的城市不摒弃对八卦新闻的消费,那是他们娱乐的一部分。
南京在新一轮城市竞争中落伍于同省的苏州、无锡等市,南京市民觉得有些沉闷和压抑,他们似乎成了江苏的“内地”,因而对非常态的新闻和资讯有很大的兴趣和关注度。在建中的地铁工程令南京人自豪,摘掉了“四大中国古都中唯一没有世界遗产的城市”的帽子令南京人雀跃,至于八卦新闻,南京传媒会越来越敏感吧。
我感兴趣的是,谁会是下一个八卦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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