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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传奇

http://cul.sina.com.cn 2006/01/19 09:34   今晚报

  那一年他给我讲了童年的遭遇。那时候他那个企业还没有把面子挣大。那一天他难得有点清闲。他开着辆奔驰车来我书房。他把手机关掉。他说:“让他们以为我被绑架了,狂打110吧!”他说要对我敞开心扉。他确实敞开了。他说二十几年前他是个“文学青年”,狂热地羡慕我———不是崇拜,只是羡慕,“有个词儿,艳羡,对不对?”他拜访我的时候当然已经没了艳羡,他似乎希望我艳羡他,但是我提醒他我可没兴趣写报告文学,他说那当然,他不过是想找个有品位的人听他倾诉,凡他说出的,我如果想当作小说素材,都免费赠送。
蒙他认为我有品位,姑妄听之,素材也罢废料也罢,什么费不费的,我觉得很难跟他成为朋友。

  但是,我得承认,他的倾诉,很有文学水平。我相信他没有虚构。他讲述的那些真人真事,白描出来,毋庸再添油加醋,就很生动。听完,我就劝他自己写出来。他说他的文学梦早已烟消云散,见见当年艳羡过的写手,吹吹牛皮,权当一次消闲活动,总是足浴、桑拿、日式指压、泰式按摩……腻了,“你不是提倡心灵体操吗?这也算一次操练,对吗?”当然。

  他的童年很不幸,后妈对他的虐待,花样迭出。他说,当时住在单位宿舍大院里,吃饭的时候,后妈让他端个大碗,到屋门外站着吃。那碗出奇的大,让邻居们看起来,会觉得第一是他的食量大如牛,第二是他后妈待他真不错,菜究竟油水多不多另说,起码饭是让他吃个够。但是,他每顿总是吃不饱,那么大碗饭,怎么还吃不饱?原来,那是后妈特制的一只碗,碗心里还扣着个小碗,那小碗用万能胶固定住,使大碗的容积少去三分之二以上。后妈并且一再警告他,绝不能让邻居们看见碗心,如果有邻居问他,他必须回答:“妈给的多,香啊!”

  这大碗的传奇,很文学,是不是?我问:难道邻居们就一直没发现那大碗的猫腻吗?他说,也许真是一直不知道那大碗的真实形状。但是,对他总是吃不饱,肯定是知道的,从院里那些孩子们那里知道的———说他吃不饱,是指他家给他的饭菜不能让他饱,但他哪顿也没真饿着过,还经常地打饱嗝儿,原来,他总是几下扒拉完那只大碗里的东西,就去逮院子里的小男孩们,在那些孩子们面前,他凶神恶煞,揪这个耳朵,薅那个脖领,让他们回家去给他拿吃的来,馒头、花卷、馅饼、

蛋糕……有时候还让他们“孝敬”各种零食,以至水果。

  虽然从同院孩子们那里能斩获丰富的食品,但他得到后却只能是躲到后院旮旯里去享用。他妹妹———是他后妈带过来的,那时候一大乐趣,就是满院搜索他,一旦发现他在吃别家的东西,就兴高采烈地跑回去告状,而他后妈就会撺掇他爸打他,“啊,存心让邻居骂我没给他吃饱呀,丢的可也是你的脸呀!”他爸就会揪他的耳朵或薅他的脖领,操起鸡毛掸子给他一顿臭抽———“好像他那么做就能充分表达出对我后妈的爱情似的!”而他的那个妹妹,总是若无其事地一边玩耍,甚至还拍巴掌欢笑。

  “你觉得有意思吗?没多大意思?告诉你吧,这段经历对我后来管理企业有极大作用!”他要展开讲解那“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我拿话给岔开了。

  认识他不后悔,但跟他深交就兴趣不大了。没想到,前些时却跟他邂逅。

  一位老同窗要从官位上退休了,约几位当年玩伴聚餐,盛情难却,我也去了。包间豪华,菜式丰盛。即将退休的官员有个口头禅:“我能把公家钱拿家去吗?”我们都相信,这是他的守则也是他的实情。那天他在席上滔滔不绝,骂腐败,讽官场,我们想引他怀旧,总未成功。最后每人一份鱼翅捞饭,我正感叹奢华,忽然,给我讲过大碗传奇的企业家来了,一惊之后,也就释然———他跟即将挂冠的官员极熟,是来埋单的,也许是最后一次?大家起立互相介绍寒暄,随企业家而来的一位化浓妆的女士自豪地对我们说:“我是他妹!”

  企业家指着他妹妹对我说:“过去对我狠着啦,这些年总捧着我!”那妹妹满脸谄笑:“爹妈没了,长兄如父,你罚我人前吃饭必须大碗,我乐意呀!”跟着就大声吩咐服务员:“给我换大碗!”服务员莫名其妙,一位同窗说:“鱼翅捞饭哪有用大碗的?”那妹妹浑身贱相,别人能否理解,我不得而知,只是在一瞬间,与那哥哥眼光相接,从中触电般感觉到,那哥哥有一种令我阴冷战栗的快感!

  后来知道,那妹妹妹夫也有个买卖,全靠其兄帮衬。那以后很多天,看见大碗,我心里就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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