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武小青，女，18岁，工人
　　采访人：王枫

　　这段故事发生在今年夏天，我刚满18岁。之前我曾经在南方打工，但总是想家，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于是不久就回到了父母身边。我们家在郑州近郊，我帮着父母干农活，有空就去找同学玩。那是天气刚刚热的时候，我去找小月，初中我们坐同桌。在她家坐定，用她的搪瓷缸喝了茶。她抿着嘴笑，说：“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他一会儿就到。”

我很诧异，说：“我没有让你给我介绍男朋友啊。”她说：“你也不小了，咱同学结婚的也不少。先看看再说，相不上就当在一块儿说说话。他叫裘志军。”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走进来一个高个男孩儿，穿着一件白衬衫。小月说他就是裘志军。寒暄之间，又进来两个男孩，其中一个是小月的男朋友小辉。几个人在一起聊天，倒并不拘束。我和裘志军心里有事，都沉默寡言，一直是其他三个人说。后来小辉提议去附近的黄河迎宾馆玩，我们都很赞成。我有半年没有去迎宾馆了，发现那里到处蒙上了一层深绿色。正玩着其他三个人齐齐消失了，只剩下我和裘志军。为了消除尴尬，我们开始寻找话题说话。

　　我们在树下走着，他的白衬衫，还有他棱角分明的侧影也都蒙上了一层青绿色。我现在已经忘了和他第一次见面都说了些什么，大概都是些浮泛的内容，不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直到天黑另外三个人也没有出现，打手机也不接。我猜这是小月为了让我们单独在一起，故意搞的鬼。离开那里后，我们到一个饭馆吃了饭，然后裘志军把我送回了家。

　　在认识裘志军之前我从没有注意过别的男孩子，在这方面我比较迟钝。第二天小月问我觉得他怎么样，我说，还好啊。小月笑着说：“很好，很好，我这个媒人没白当！你说还好，那就是很好的意思，我知道，你有8分只会说5分。”

　　我开始回忆那天我们在一起的情景，他的白衬衫，英俊的侧影，他的沉默。我不喜欢喧哗的男孩子。更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是快乐的，舒服的。

　　武小青说又过了几天，小月请她去小辉家玩。小辉家她以前去过几回，在邻村，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小辉租了几张影碟，他们一起看。但是小辉总是心神不宁，没怎么看，不时打电话。武小青想起来他和裘志军是一个村的，就问：“裘志军是不是要来？”小辉只好说：“是。他说了要来，可是到现在也没来，电话也打不通——”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因为武小青也很想见到裘志军，但是又害羞，又慌乱，说：“到现在还没来，大概是有事吧，我先走吧。”小辉赶快说：“别走，别走，他马上到，再等会儿。”

　　又过了会儿，裘志军没来，却来了一位中年妇女，进屋使劲看了看武小青，然后和小辉的母亲拉家常去了。

　　我没想到那个女人正是裘志军的母亲！她是专门来相我的。我很尴尬，毕竟只见过一次面，他母亲就来看我，太快了吧。我正要告辞回家，裘志军来了，连声说对不起，说本来请好假，但是临走工厂里又有点事，一直耽搁到现在。小辉对他说他的母亲刚刚来过，他的脸一下红了，看来不知道这件事。这时候已经晚了，裘志军说要送我。我们走出来，暴露到田野青灰色的暮色中。裘志军说：“今天是我想见你，让小月把你请来，没想到让你等那么久，真对不起。上次见面后，我和我妈说起过你，说你特别好。所以我妈一听说你来了，就特别想见见你。你别在意。”我摇摇头，其实这件事我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又说：“现在我邀请你来我们家做客，和我的家人正式见见面，好不好？”我点点头，同意了。

　　几天后武小青去了裘志军家，见了他的父母，他母亲送给她一个红包。武小青有点意外，但是出于礼貌还是收下了。他们谈恋爱的步骤和一般男女不一样，在见他父母之前他们交往并不深，从那天开始他们才慢慢变得亲密起来。

　　裘志军在外地上班，我们见一次不容易，只能用电话联系。刚开始只是一般的问候，后来就无话不谈了。他是三班倒，有时候下班已经是半夜。他习惯下了班给我打电话，我在等待中睡去，手里握着手机，这样手机一振动我就能感觉到。他第一句话总是问：“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我会把我在做什么事，怎么做的，天气是什么样的，我周围有什么人，他们是什么表情，或者是头天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告诉他，好像我们真见了面似的。我们每天都要通一次话，否则如同缺了什么。有一次他说他太想我了，要请假回来看我。我们约好第二天在一家超市门口见面。我很兴奋，头天晚上很晚才睡着。但是第二天见到他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他的脸上有好几处伤痕，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想快点见到我，骑车骑得太快，被车撞了，没事，蹭破了点皮，明天就好了。看着他的伤我的心隐隐作痛。那一刻我才知道爱一个人不仅是和他分享快乐，也意味着将要共同感受痛苦。

　　不久他在郑州找到工作，我们不用再为见不着面烦恼了。下了班后他总是带着我去兜风，然后下饭馆大吃一顿。我从来没有和一个男孩这样亲密过，他对我来说是父亲又是兄长，更是最谈得来的朋友，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我们和每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一样，每天都是崭新，充满希望的，每天都像是在过年。

　　我们一起度过了美好的夏天，秋天，冬天来了。有一天我的手机丢了，他联系不到我，于是让小月去找我，说在村外面等我。他一见我就问：“怎么了，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我说丢了。“再买一个，我给你买。”他说。我说：“不用了，没有手机也好，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他看起来有些失望，但是没有再坚持。在我看来，手机是贵重的物件，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接受，一旦接受我怎么还呢？我虽然在农村长大，但从小父母教育不能占任何人的便宜，我内心比一般的女孩冷傲。下第一场雪后，他来找我，说他刚发了工资，要给我买一件羽绒衫。这次我又一次拒绝了他。他生气了，说：“上次我想送你一部手机，你拒绝了，这次还是这样？难道我们是陌生人吗？我觉得和你很亲才这样做，我觉得很自然。”我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可这是我的性格，我不想欠任何人的。我们不欢而散。

　　武小青告诉我这些不过是他们之间的小摩擦。在她的年纪，生活的大幕刚刚完全拉开，她对自己有着计划，先找到一个较为稳定的工作，攒够一笔钱，然后拿这笔钱上学，真正掌握一门技能，提高自己的素质。一想到这个她就充满了希望。没想到她的计划和裘志军的想法拧上了。

　　我们又和好如初。有一天他问我：“你觉得咱俩在一起怎么样？”我说：“很好啊！我们真的很好！”他又问：“你考虑过我们俩的事情吗？”我问：“什么事情？”他说：“结婚啊。我父母也很喜欢你，希望你做他们的儿媳妇。”我感到突然，因为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他曾经提起过一两次，都是开玩笑说的。他的神情挺郑重，看来是认真的。我说：“现在考虑这件事，是不是太早了？”他说：“我已经23岁，而明年是我的本命年，如果今年不结婚就只有等到后年了。我父母希望我今年结婚。”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给我时间，让我考虑考虑吧。”我说。

　　我简直手足无措。我以为只要我们俩在一起这就是全部，可是他却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结婚，我才18岁，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有时候在心理上我还是个孩子，需要别人的照料。我没有能力去营建一个家庭，做女主人，做一个母亲。但是我必须作出决定，裘志军需要一个马上能和他结婚的女人，可我不想结婚，我的人生计划还没实现，那是我的希望啊。我不能结婚。看来我只能在自己的理想和心爱的人中间做一个选择。

　　那天晚上我只睡了一小会儿，想到要和他分开，心如刀绞。我记得那天是农历十月初一，我约他见面，要向他宣布我的决定。

　　太阳挂在很高的地方，晴空万里，但是我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他朝我伸出手，紧紧握住，说：“这么凉。”我的眼泪快掉下来，拼命忍住。他急切地问：“考虑得怎么样？”

　　我说：“我不能答应你，不能和你结婚。”

　　“为什么？”他问。

　　“我对结婚毫无准备，没有信心。而且，我还小，我还想去上学。”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一阵阵抽搐。

　　“我知道了。”他说。

　　我说：“我不想耽误你，如果你已经决定结婚，我们现在就分手吧。”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他显得很痛苦，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他站起来，“我们去吃饭吧。”

　　晚上回到家，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不再是恋人了。我按照自己的意愿理智地作出了选择，但是那股揪心的痛却挥之不去。

　　武小青说这是她长大以后第一个郑重其事的独立的选择。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她的同学大部分都嫁了人，她不认为这是一个充满光明的选择。对知识，对未知世界充满向往，她觉得在18岁就嫁人无疑就是立即投入一个城堡里面，再出来就难了。如果非要在自由和爱人之间选择，她宁愿选择自由，因为自由意味着希望。

　　我终于找到了工作。我努力不去想裘志军，拼命工作，经常加班，想借此忘掉他，可是郑州的每一个地方都让我想起他。我几乎每晚都梦见他，那种感觉好幸福啊。有几次我几乎自食其言去找他了。但是我终于忍住了，那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让我和他都痛苦，我之前的种种努力岂不白费了？失恋后的第一个月过去了，我的胃口恢复正常，晚上也能平静地入睡了。有一天裘志军打电话，要约我出去吃饭。在电话里他的声音很平静，我说太忙没时间。他说晚上等我电话。放下电话我想了想，也许他比我解脱得快，现在已经能像朋友一样对待我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他见到我，显得很高兴。吃完饭在路旁走，他突然停住，说：“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你，如果我们结婚一定会非常幸福的。和我结婚好吗？这样我们就永远不分开了。”原来他并没有看到我的决心，没有真正理解我的意思。我说：“上次我们已经说好了，我无法和你结婚，也不想耽误你。我们已经结束了。知道我为什么还赴约吗？我以为你能放开手，把我像普通朋友一样看待。从现在开始，把我当成你的一个普通朋友，好吗？”

　　从那天起裘志军就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没有来找过我，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们曾经在一起共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经常想起他，并且在心里默默祝福他，幸福，快乐！

　　记者手记人生是一个大湖，曾经的人事都会落进湖里，沉淀、发酵，或者化为腐朽，或者变成美丽的琥珀。得到，失去；选择，放弃——我们不断向前走，而内心深处的那份坚持，最美丽的宝贝，化为星光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