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镜像]史景迁序言《围城》英文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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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sina.com.cn 2006/02/17 14:39 新京报 | ||||
我们时常听到这种说法,说是中国人对美国的了解远胜于美国人对中国的了解。我想我们怕是过于自信了。请看美国汉学家史景迁先生为《围城》英文版所写的前言。史景迁先生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可以说是已经入木三分。相比之下,我们对美国的了解,常常似乎还是停留在好莱坞大片的层面。
《围城》无疑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杰作。图为美国新方向出版公司版的《围城》。 1937年,是中国处于水深火热的一年。多年恐吓、蚕食中国领土之后,日本终于全面开战,先是在平津地区,紧接着是在上海发动进攻。日本在华北扶植亲日政府,迅速巩固其对该地区的占领。国民党炸开黄河堤坝,力图延缓日军的进攻。但日军仍然进逼西南,意在夺取铁路中枢和水路要道武汉。 中国在淞沪一带进行了更加顽强的抵抗。双方死伤惨重。但到1937年秋末,中国军队开始溃败,防线失守,而且大多是不战而退。日军直取国民党首都南京。1937年12月,日军犯下了震惊中外的“南京暴行”,几十万中国男女老幼死于非命,幸存者痛不欲生。 1938年,日本在南京扶植亲日政权,与华北的亲日政权遥相呼应。武汉失守之后,国民党军队继续溯江而上,撤过三峡之后在四川重庆设立陪都。 山河破碎,凄风苦雨。 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之下,作为钱钟书笔下的主人公,失意潦倒的方鸿渐开始狼狈登场。方鸿渐在欧洲游学一年有余,涉猎文学和哲学,经济上有亲戚资助,生活比较闲适,遗憾的是学分修得太少。 为了有个学位,出于无奈,方鸿渐与一家骗人的函授学校接洽,弄了一张假文凭。1937方鸿渐乘坐一艘法国邮船,经新加坡回国。留学期间,方鸿渐涉猎甚广,对如何安身立命却一无所知,回国时可谓前途无望,身如飘萍。 此时方鸿渐家中二老举家逃难,从乡下到上海,住进了“租界”。上海是座大都市,租界是英、法两国势力控制的地方,日本避开租界,攻打中方控制的地区。但方鸿渐文凭是假的,既无谋生的一技之长,又没有收入来源,只好在1938年离开上海,去“三闾”教书。三闾是所没有名气的小大学,地处湖南的僻壤。此前方鸿渐从未听说过这所大学。到大学后方鸿渐在这里订婚,却不料丢掉了工作。 方鸿渐心灰意冷,在香港完婚后又回到了上海,但婚姻又开始破裂。 《围城》是一部喜剧性传奇小说,构思非常奇巧。 但凡重要的艺术作品,同时有几层意思,《围城》也不例外。从一个层面上说,《围城》有自传色彩。钱钟书同小说主人公方鸿渐一样,出身于中国的一个书香门第,1930年代去牛津和巴黎留学,1938年初回国。与方鸿渐不同的是,钱钟书是位成就斐然的学者,中、英文学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获得牛津大学学士学位,论文内容是17、18世纪英国文学作品中对中国的描写。但同方鸿渐一样,抗战初期钱钟书在中国内地教过书,其同事是来自上海和北平的流亡学者,在西南的昆明市合力兴办一所大学。在昆明和湖南的一所大学短期教书之后,钱钟书回到上海(1941年),在上海教书、写作,直到抗战结束。 日本袭击珍珠港之后,1941年12月占领上海租界,关押了租界内的外国人。这样一来,钱钟书生活和写作的地区由亲日的南京政权所控制。但与《围城》中的方鸿渐一样,钱钟书似乎得以独善其身。钱钟书足不出户,埋头写作研究,与妻子杨绛相守度日。杨绛是位翻译家和著名剧作家。当时钱钟书夫妇交往甚少,朋友限于不多的几位受过很好教育的中国学者和艺术家。1949年解放后,钱钟书夫妇决定留在中国大陆,并在那里度过了余生。 小说的另一个层面是历史。《围城》中钱钟书很少谈到战争,没有战斗场面,没有游击队和日本人的戏剧性冲突,但小说中战争无处不在。方鸿渐和另外四人结伴,或坐公共汽车、或坐船、或步行,有时还坐轿,长途跋涉几个星期,投奔三闾大学那方净土。相关几章写得很精彩,很微妙地介绍了战乱所造成的影响。 《围城》第三个层面说的是中国知识分子,说到当时因过于推崇西方文学和美学而带来了恶果。钱钟书认为,中国的正统因此而受到侵蚀,儒家道德体系分崩离析,本来已经面临困境的中国文化更是雪上加霜。在这个问题上方鸿渐倒是无过错可言,他的谦词是自己所知甚少,对文化事宜不好妄加评论。但方鸿渐周围的朋友同事却毫无顾虑,都是些装腔作势、自命不凡的所谓学者。《围城》的某些章节说的就是这些人自吹自擂,贻笑大方。方鸿渐旅途中遇到不少人,他们很像当时文学界和学界的某些角色。但钱钟书自己在小说前言中恳请读者不要把《围城》当作一部影射小说。 还有一个层面,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关系,谈及性和婚姻。方鸿渐有相思之苦,其罗曼史又总是阴错阳差。这方面的描写非常精彩,虽然带有讽刺,读了还是让人很是惆怅。小说最后五十页左右写了婚姻的失败,其表现水平之高,各种语言的文学作品中能够写到这样的不多。 有位文学评论家指出,钱钟书对婚姻如此悲观,应该是在牛津求学期间读了大量英国小说的缘故,尤其是伊夫利·沃(Evelyn Waugh)和奥尔德斯·赫胥黎(AldousHuxley)两位作家对他有很大影响。这位评论家的观点不无道理。另外,还有一点可能也有关系:钱钟书写《围城》时,他在上海有位关系很近的朋友,是研究福楼拜的专家。当时这位朋友正在翻译《包法利夫人》和《情感教育》。不过,我们同时也必须看到,恋爱关系有始无终,方鸿渐优柔寡断,受到家庭各种压力,这些方面的细节描写显然都绝对是中国特色的。 最后,或许也是最败兴的,从第一页开始,《围城》总离不开令人作呕的形象。人体———不光是方鸿渐的人体———通过口鼻而一再出错。晕船、晕机、晕车、吐酒、婴儿流口水,还有鼻涕。遇到这些描写,读者也奈何不得,只能往下读。或许有人会说,这些描写可能是受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Swift)的影响。也许确实如此,在现代文学和英国18世纪文学方面,钱钟书都是当之无愧的专家。钱钟书的这些描写倒还不仅仅是为了讽刺,他似乎是执意提醒我们,人的纯洁可望而不可及,我们的诗情画意到头来总是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围城》1947年第一次出版。他完成了一部有创造力的小说,机智、富有灵性,而又不乏真善。《围城》无疑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杰作,即便从全球范围来看,也是一部立于不败的作品。《围城》的英文版已经很久没有面世了。 新方向出版公司做了件好事,帮助此书与新读者见面。或许《围城》无法告诉我们今天的中国正往何处去,但《围城》肯定可以告诉我们中国所历经的沧桑。 □朱伟一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