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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文体的胜利还是伟大的想像

http://cul.sina.com.cn 2006/02/17 17:31   新京报

  ■伟大的想像

  

  《生死疲劳》莫言著

  作家出版社2006年1月版

  定价:39.00元

  《生死疲劳》是一部厚重的作品,出版之后也赢得了评论界的好评,有论者认为莫言的这部新小说终于让中国当代文学有了“伟大作品”。确实,莫言的这本书“大”的企图是相当明显的,他在文体方面的尝试也相当成功,不过一部小说是否真的伟大,可能还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中作出判断。本报今日刊发两篇对《生死疲劳》的不同评论,不仅仅是为了争鸣,也希望能引出对这部重要作品的更多考。

  遥远的伟大和被挥霍的聪明

  □书评人阿乙

  在43天内写就这本46万字的小说后,莫言重申了“重振长篇小说尊严”的观点。莫言在博尔赫斯的小巧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宏大之间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类似的选择在哈金《伟大的中国小说》一文中也有体现。哈金认为博尔赫斯没有写出里程碑式的著作,对于这类作家应持浅尝辄止的态度。

  我是在余华博客里看到哈金此文的。值得关注的是,余华的《兄弟》也表露出了这种朝“经典”和“大”行进的信号。这三个作家的理论和实践隐约代表了一种方向,这个方向是构建关于“中国人经验”的长篇小说、伟大小说。这个方向意味着一度在中国文坛甚嚣尘上的先锋作品受到了反思。大家意识到了聪明的故事可以讲好,但是难以成为一个作家伟大的证据。这或许就是哈金不停讲“伟大信念”,莫言不停讲“长篇情怀”的缘故。

  但在向伟大进军的途中,这帮人是忐忑不安的。哈金将伟大形容为天上的月亮,莫言则看到了超越的艰难,他在看小说发展史时说,巴尔扎克、托尔斯泰之后,史诗性的宏大叙事已达顶峰。

  莫言说,这种情况逼得现代作家在小说叙事上不得不另辟蹊径。就是这句话,使莫言、哈金、余华在大方向相同的情况下,出现了具体操作上的路线差异。哈金的《等待》和余华的《兄弟》已经有意识地选取“正面强攻”这种相对笨拙的叙事办法,以主题的张力来向先贤挑战;而《生死疲劳》则仍然在打游击战,在玩“敌进我退”、“人无我有”、“扬长避短”的战术,期冀与前哲分一杯羹。

  从这个角度看,莫言是审慎的、谦虚的。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莫言也是自己既得利益的保护者,他恢宏的想象力、吊诡的语言,需要叙事技巧来体现。放弃叙事技巧(或言将主要精力不放在叙事技巧上),选择以主题的张力为突破重点,很可能会使莫言成为一个没有灵感的写作者。这就使莫言成为一个悖论所在,他成为了期望鱼与熊掌兼得的写作者,他希望自己的作品既聪明又伟大。他成为了魔幻的坚定继承人,他也是向伟大进军的号角手。但是,在聪明和伟大之间,甚少有完美结合的例子。在文学史上,衡量伟大作品,固然有叙事技巧方面的考量,但更重要的应该是主题上的紧张与冲突。拉美文学爆炸是一种聪明的爆炸,生产的是文学潮流,不是文学基调,这也是拉美文学为什么只有一部《百年孤独》,而俄罗斯大笨象式的作品仍然顽固地处在绝对经典位置的原因。

  《生死疲劳》正是一部叙事与主题失衡的作品。莫言自己说,灵感来自于一次目睹佛像。“六道轮回”的概念一下子冲击了莫言,使他认为自己找到了讲述高密东北乡土地史的渠道。这种对器皿、载体的主导性重视在小说里得到了优先体现,西门闹投胎为驴、牛、猪、狗、猴、人的经历被渲染,来自于动物的讲述渠道首先完成了对自己的完美讲述。如果这是一个短篇小说,专写西门闹怨恨消失的主题,或许很紧凑、很聪明,但是在莫言主张“长篇小说就是要往长里写”之后,这些动物的视角注定了它们无法深入到东北乡的土地颂歌和悲歌当中。

  我通过一头驴或一只猪的眼睛,无法看清蓝脸、西门金龙的内心挣扎,我只能看到一篇长长的东北乡大事记。

  我只能满足于自己认识到了一个猪狗牛驴的世界。《生死疲劳》对动物身上习性和人性的描写,成为了我阅读经验里最聪明的一笔。但是简而言之,动物写活了,人却写死了。这就是技巧铺张对主题的损害。我期待看到的蓝脸史诗般的单干户经历,被这些猪狗们给抢了戏。倘若和卡夫卡一样写甲壳虫,那只虫也是带着人灵魂的,是要放在人的环境里煎熬、烧烤的,而莫言请出的五个动物却并不能和那些引领土地变革的人物融通,动物在这片土地上是被动的。

  已经不在农村的莫言拥有让人难以想像的农村经验和土地材料,他能够准确看到东北乡的土地自1950年1月1日到本世纪的挣扎过程,他完全有条件将土地和人的关系(对立、亲和、结合、疏远、利用)以更直接的手法表现出来。他完全可以从人的角度状画出这种角力的残酷性。他完全可以在丰厚的土地上进行文字的短兵相接。但是“六道轮回”这个迷人的想法,这个代表加法的想法,蛊惑了作者本人。

  为了适应这个想法,牵强附会和冗余、散乱不可避免地来到。这个想法对主题最直接的伤害是,它让土地在本世纪面临另一种惨烈的被利用和漠视时,莫言只能按照轮回的概念祭出了一个仅仅是愿望的东西: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到土地。为了这个背离现实但十足煽情的主题,莫言在最后章节展开疯狂的“杀人行为”,很多人以作者说死就死的状态死掉了,这些人匆匆被抬入东北乡的坟地,来自农村的坟地成为了土地接收人的隐喻。这其中也包括庞凤凰,这个前县委书记的女儿最后葬于此地,生前享受过荣华富贵,也曾沦落到街道耍猴。但这和现实差距实在太大,县委书记庞抗美已经是背离土地的一代,其下一代只会加速背离属于东北乡的土地。普通人生活经验中的庞凤凰不会回归,她将会在一个更虚荣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即使是其父母作为靠山的价值已经倒塌。而纵使是生活在农村的年轻人,也有大量人会选择身份摆脱。农村的荒废和凋零,成为新的可能景象。这本可以成为《生死疲劳》里一个更沉重的主题,白茫茫一片大地上剩下几个孤老,将成为悲剧的更大呈现,但是“轮回”、“入土”那光明而又煽情的尾巴使小说偏离了它的土地史轨道,而成为一个美好的愿望。

  这个美好愿望在莫言偶然目睹佛像时奠定了,这个迷人的想法足够毁坏一部足够伟大的现实主义土地作品。

  ■文体的胜利

  对50年历史的非正面强攻

  □书评人杨栗

  阅读《生死疲劳》这本小说,除了阅读本身的快感之外,我留意一个作家怎样讲故事。作为一个阅读者和写作者的双重身份,前一阵子,我在问自己:“什么是小说?”“你为什么要写小说?”在上溯到白话文运动之后,这个过程还在继续。能够在第一时间读《生死疲劳》,我问的是“什么是经典小说”?这个问题是针对莫言的,这样的期待是自然的。

  狂欢与自我释放

  46万字的小说,50年的高密城乡变迁,这是一部有文学野心的作品,也是对半个世纪历史的一次独特的、非正面的强攻。

  正是由于文字的容量,由于长篇小说的这种尊严,故事的人物获得了成长与舒展的空间。蓝解放这个继承了蓝脸丑陋或高贵痕迹的毛小子因虚荣而单干,因单干而落寞,因扭曲而私奔;西门金龙这个继承了西门闹特质的小子能在任何特殊历史时期走在前列,“文革”中的闯将,养猪场的干将,改革开放先富起来的先锋。人物的命运和性格轨迹是如此差别之大,中间断层重重,他们如何维持一个性格的延续性?

  试想自己,现在的自己与去年,5年和10年前的自己,童年的自己,恍如隔世,而且还不止几生几世。这样的风雨变幻如何说得清楚?恐怕写100万字,只写一个人,也很难让今人理解,一个80年代生人对70年代生人的某些性格特质已经难以理解也没有兴趣去理解了,这,却是一个写作者的使命,呈现自己,给自我的性格和历程续脉,一个痕迹,一个样本,这是一个写作者,我现在看到的我的写作意义所在。或许,这样的成长注定是缓慢的。

  然而,小说终究是故事,故事就要有它天然的戏剧性。因此,这50年风雨竟是借了一头驴,一头猪和一条狗的眼光、性格与立场去讲。当畜牲的言谈被一本正经地作为一个正常的叙述去记录的时候,一种特别的效果就产生了。不过,小说家在此仅限于要讲故事,而不是去研究一个时代的畜性是否超过了一个时代人性的研究价值。

  动物的可爱之处是本能操控,性态直率,顽皮狡黠,暴露无遗。所以,一头黑驴的闹腾,叫春,踢死野狼,一头牛的野性勃发大闹集市,一头猪的狡猾,奔月,成为沙洲上一群野狼的首领,一条狗的追踪和忠诚,它们牵引了故事的发展,目睹了这个本身就有些荒诞的年月的一些所谓重大事件,甚至间接亲历和引导了这些所谓的重大事件,这本身就是荒诞重重,具有了强烈的狂欢效果。动物的荒谬视角,集中了万能视角的趣味,因它可以无所不至,观察刁钻,又超过了“我”之人类视角的常态,加上了“你”之对话的随意,又搀和进了一个“莫言”小子,不啻于一次叙述狂欢,文字狂欢,阅读狂欢。

  民间的月色在照耀

  中国小说的伟大传统,是否就是民间的传统,我还在上溯,不敢断言,但是我感受了月光,一个强光时代月光的照耀———不知道这算不算够民间?或许我本是不太喜欢太彻底的民间的?粗陋的记忆,总要有些月色照耀才好。

  月亮与月下的晴空暗影,或许就像择取动物言行一样,是比较容易得到保全的人性的真实辉光。日,是光亮,是无可争议,是万物生长之源,然而,月亮的阴晴圆缺,适时回避,更接近于真性情的流露。整部作品,除了动物们的真性,猪的可爱,大背景就是月光———一本厚书,书页上洒满了清柔的月光,呈现出各式各样的月光下的舞台。

  卓尔不群、固执己见的蓝脸是在月光下耕地的,杏圆猪场的月色是属于猪十六的,沿着河水之下追逐月亮的一场则令人印象深刻。

  “……这月亮同样是胖大丰满,刚冒出水面时颜色血红,仿佛从宇宙的引导中分娩出来的赤子,哇哇地啼哭着,流淌着血水,使河水改变颜色。那月亮甜蜜而忧伤……”

  月色与整个作品的狂欢基调是一致的,非李白“对影成三人”的落寞或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的“难得清静”,是中式的民间狂欢的月色———让我想起那些年画上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是典型莫言式的狂欢的月色———从形象到语言,亦庄亦谐,你可以认真研究,如我,在此可笑地思想和抄书,也可以只是享受阅读的过程,聪明人,或者还能看出其他的什么深意来也不一定。

  月光下冷静的沸腾,是在一种极度压抑情绪下的爆发和解放,是强力一击,是想像力的反叛,然而,玛格丽特是俄式的,是一个基督上十字架的现代寓言,是宗教对现实的观照,而在中国只有现世———这恐怕在老子出关,在独尊儒术的时候就已经奠定了。仅就我有限的阅读,用动物的率真视角阐述50年历史变迁的狂欢之作这是独一份。

  我甚至不愿意用继承中国小说的伟大传统来给它扣上帽子,承继是必然的,没有一个人是揪着自己的头发上天,但是我更愿意人们知道这是一个独特的有个性的作品,如同莲花为衣,藕为体的脱生哪吒,如同东海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这样的人物和这样的作品有持久的生命力,也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作品。我期待这样的一振,而不是沉稳保守地踱步。

  在《莫言王尧对话录》中,莫言就曾经说过,“毫无疑问,好的作家,能够青史留名的作家,肯定都是文体家”。

  以这样的心境去写,且以这样的心境去读,就有最好的收获。莫言在他那篇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一文中大概已经表明心志。

  恰好,读完《生死疲劳》时看到一句话,《庄子·天运》曰:“今子之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刚巧可以回答什么是经典小说的看法。

  上溯,正与下行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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