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墨如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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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sina.com.cn 2006/03/02 08:47 今晚报 | ||
看雪芹的文字,加上脂砚的点拨,感触最多,写之难尽———表之不易也。脂砚说,雪芹是惜墨如金,一字不肯浪费。 这话应当怎么解? 遇上抬扛的人就会说,既然如此惜墨,最省墨的办法就是不写———写了又惜什么 雪芹之惜墨处,今不暇多举,只如一个端午佳节,他只用了八个字:蒲艾簪门,虎符系臂(或作背),后文又只补了一句“争粽子”,再无俗笔费词,已是神完气足,境界全出———什么“描写”呀,“刻画”呀,“塑造”呀,等等之类,俱不见其踪影。两种态度,两种功夫。 那么,雪芹的“不惜”之例有吗?举一个看看。对,就举一个。这例就是璜大奶奶来找尤氏,替金寡妇争理吐气。谁知,尤氏的一席话竟把她来时的怒气都吓到爪哇国去了! 尤氏的这一番言词,倾诉,如果不打动了璜大奶奶,只凭“声势”,就能发生如彼的效果吗?可知,那段话十分重要,非同小事一段———我这儿不能作“文抄公”,请翻开原书重读一遍,你看那枝笔得费多少墨?在这儿为何就不“如今”了?尤氏的满怀焦愁烦虑,在言词上全部表现出来了———不是用什么“形容词”、“叙事学”等等来“说明”的。尤氏与可卿,什么关系?说是婆媳,真像母女之情。这份感情,全从字句中流出。 评者都说,《红楼》的一大特色是人物对话的生动,如闻其人———闻声即知其人。这都很是。但这似乎让人觉得“对话”所占字数最多,各人的“发言”也很词繁而话多,方能取得这样的艺术感受。我却要说:“对话”占的分量并不像所想的那么多,每个人的话也绝不啰啰嗦嗦,长篇大论。事实上,话语较多的只有“良宵花解语”那一回书。就连以“话多”出名的史湘云,她说的话也照样是十分简练而干脆利落的———如此,方是“话”的神气和精彩。凤姐是口齿最厉害的了,然而她与李纨“斗口”,也不过只那么一二“回合”便止,都很简净而有力有味。 我以为,惜墨如金不只是叙事、写景、状人的要点,在对话上尤其重要。不明此理者,作小说写对话就要“开讲”“宣教”似的洋洋万言起来,无怪乎看书的人打瞌睡了。还有“伏线”,也十分惜墨,所谓“一语度下”,便转笔接上别的,那“度”之中寓有“伏”义在。 为文者不知惜墨,不是反对“吝啬”、主张“大方”的事情,是不懂艺术,尤其不懂中国艺术审美———绘画极重传神,反对“谨毛”(划画细微外貌),就是反对艺术的“繁琐主义”。 不仅“墨”之如金,字、句、意、理……莫不如金也。禅家教示弟子,常常只一句话。是惜“话”如“金”了?甚者连话也无,只一个手势,甚至大喝一声。为何如此?他们大师以为“话”(文字语言)都是“障”———把追求的真实目标给“隔”断开了,永难得之,遂以假相为真……写小说的不是禅家教徒弟,又何苦如此“吝啬”? 曹雪芹的书,已达七八十回了,还没完呢,这是不是又忘了惜墨如金了?谁来断此疑案?诗曰: 短长多寡费斟量,孰劣谁优异眼光。 当惜不惜真下等,挥金似土亦堪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