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首页 > 文化 > 滚动 > 正文

布衣学者张中行

http://cul.sina.com.cn 2006/03/02 08:47   今晚报

  北京的倒春寒是相当可怕的,夜间的气温再度跌破冰点。2月24日丑时,正在北京305医院安睡的张中行先生突然呼吸急促,心率急剧衰竭,经过30多分钟的紧急抢救,终未能把老人从死亡线上挽回。2时40分,一代宿儒驾鹤西去,享年97岁。

  消息迅速在我国学界、教育界传开,老中青三代学人,还有他的万千读者,无不憾然。

  (一)在305医院的最后一次见面

  张中行先生是去年9月8日住进305医院的。1909年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风风雨雨97载,年纪确实太大了,精神和体力都渐渐式微。特别是心脏,时不时的就要闹上一点事;昔日顺从的胃口也不愿听招呼了,什么美味都不想碰。但是,老人的生命之火在极其顽强地燃烧着,只要精神稍好,他就要求坐起来,有时还下床挪坐到沙发上,强迫自己锻炼。

  去年9月29日傍晚,我走过静静的走廊,到病房去看望张先生。他刚小睡起来,精神健旺。我看着站在旁边的张老女儿女婿们,不由羡慕地问:“您家三代一共出了8个北大人,真是了不起。他们是受您的影响吧?”张先生神清语明地回答:“他们是受社会的影响,北大的名气太大。”我问他对自己的一生满意吗?张先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遗憾地说:“我现在就是在糟蹋粮食了。”

  话题说到了国家大事,举国刚刚结束的“庆祝抗战胜利60周年”系列活动。作为亲历抗战的文化老人,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时,张先生参加过北大学生请愿团,到南京抗议

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当听说他的老师周作人为日寇做事的传闻,一向温和的张先生马上动笔给周写信,言辞激愤地加以劝阻。我想到当下文化界和出版界的一些“怪事”,遂问道:“那时您认识胡兰成吗?”张先生答:“不认识。他当时在上海,张爱玲也在上海。我一直在北方。”我请教说:“现在他们的书又走红了,您怎么看?”张先生回答了4个字:“挺无聊的。”我又问:“您觉得一个文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张先生想了一想,用足力气说:“思想最重要。”停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有了思想才有别的。”后来,又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了“思想最重要”5个大字。

  临别时,我祝愿张先生健康长寿,尽量“努力加餐饭”。张先生却又一次带着自责说:“唉,我光是糟蹋粮食了。”

  我的鼻子酸了。不由想起另一位也在住院的大儒季羡林先生,也曾经多次要求说:“别再给我用好药了,我是光消费不生产的人了,没什么使用价值了。”季先生曾经称赞张先生是“高人、逸人、至人、超人。淡泊宁静,不慕荣利,淳朴无华,待人以诚”。其实,他们两位都是这样高尚的君子,一生只是想着奉献,为社会和别人做事,从来没把自己当做名人而居功自傲;当他们老了、做不动了,便觉得是给社会添了负担而满心歉疚。

  (二)他的离去结束了一个时代

  张中行先生是真正学贯中西的大家,其对语言、文学、哲学、宗教、历史、戏剧、文物、书法……的学识之渊博,文化界早有公论,还流传着不少故事。让我一辈子难忘的,是我自己亲眼所见的一件事:

  那是1992年的一天,我们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办公室里和老人聊天。忽然门帘一挑,有几位外地的先生慕名寻来,拿出一方砚台,请张先生法眼加以鉴定。但见那是一块24开书大小的黑墨板,闪着黑亮黑亮的光,砚面空空,上面什么字迹和印痕都没有,真可以说是无字天书。我看那东西实在是太新了,心里有点不以为然。只见张先生随手接过来,只几瞄,心里就有了底,嘴上却谦虚地说:“我老眼昏花,看得不一定准啊。要叫我说,这是清代、乾隆年间、××府、××坊、××砚师做的 (笔者才疏学浅,因而没听清楚,好像是说杭州府的什么坊,砚师的名字也说出来了)。”可真是神了,把一屋子人惊得目瞪口呆!这才叫做真本事。

  可是,张先生却永远认为自己太不够了,老是说:“我这辈子学问太浅,让高明人笑话。”当别人摇头时,他便极认真地解释:“可不是吗?要是王国维先生评为一级教授,那么二级没人能当之。勉强有几位能评上三级,也轮不上我。”

  上世纪80年代,已到古稀之年的张中行先生亦老树发新芽,开始了散文随笔的创作。这一写竟如大河开冻,滚滚滔滔,流出了“负暄三话”为代表的上百万字文章,一时间书店书摊,到处摆着张中行著作,国人争读,影响巨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民众重读古典和“五四”文学经典的热情。

  然而张先生绝不只是一位面壁书斋的学者,他对世界、对社会、对政治,有着一个正直知识分子的深刻思考。每每说到激愤处,他也会像慷慨悲歌的燕赵之士,激动高声,声震屋瓦。

  北京文联研究部主任张恬女士评价:“张中行先生的文人气质有承接传统的一面,但比起传统的学者散文,他却多了思考,且不乏真知灼见。他的离去,似乎结束了一个时代。”

  (三) “布衣学者”

  在中国文化界,张中行先生被称为“布衣学者”。他出身农家,一生始终保持着平民知识分子本色,不贪热闹,不慕名利,不钻官场,不经营自己。他打从心底里把自己看得普普通通,自道“我乃街头巷尾的常人”。

  秉承着中华平民知识分子的传统美德,他首先把“修身”看得无比重要,把坚持高尚人格作为对自己的基本要求。记得还是那天在他的办公室里,忽然翩翩进来一位50多岁的男士,朗声问道:“请您写的序,完成了吗?”张先生也不搭话,一猫腰,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厚摞书稿,递了过去,这才吭声:“还是还给你吧,这序我写不了。”等那人走后,张先生语音平和但口气坚决地说:“这是一个大人物的书,托此公送给我,以为我一定写。我呀,能写也不写,人物再大,干了那么多坏事,叫我吹捧他?我才不出卖良心呢!”

  而对于同事、朋友、平头百姓,张先生则善良、友爱、至慈至和、大仁大德。张家女儿们讲起了一件早年的事:一位同事的钱被偷了,多少日都难过得缓不过来。张先生见之,大动恻隐之心,竟拿出被盗钱数的一半交到他手里,安慰说,这钱就算是咱俩被偷了。他还带着感情,把胡同闾阎的普通百姓写进他的散文里,如《银闸人物》、《孙毓敏》、《凌大嫂》等,赞同他们一生信奉的“劳动,吃苦,为别人,是天经地义”的人生哲学,赞美他们坚强,勤奋,忠于自己热爱的事业,“有殉道似的献身精神”。

  正因为如此,张先生有着很多崇拜者,后来竟至成为他的挚友。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原兵种部政委田永清将军说:“在十几年的交往中,知识渊博、人品高尚的张老给了我极多的教益。我感到现在有些人是有知识没文化更缺乏道德,而张老身上处处体现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美德。”

  一个人能活到将近百年而受到如此的景仰,念着他的名字与承接传统的话题相衔相接,这个人是我们伟大中华文化的精英。



爱问(iAsk.com)


收藏此页】【 】【多种方式看新闻】【下载点点通】【打印】【关闭


 

文化频道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82628888-5359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5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
北京市通信公司提供网络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