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小泉八云

　　日文版《怪谈》讲谈社1990年6月版

　　中文版《怪谈》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4年1月版

　　小泉八云曾劝人不要买那只读一遍不能使人重读的书，可是我发现，他写的那本《怪谈》，其实就是只读一遍不能重读的书，原因很简单，吓人，读完做噩梦。

　　《怪谈》，名不虚传，真的是谈鬼怪的书，收入39则诡异而阴郁的日本民间神秘的灵异传说。有人说这些故事跟中国的聊斋相类似，其实不，我看倒更像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中的某些篇什，不同的只是纪昀关注的是中国传统的伦常，而小泉八云重在展示日本的神秘和浪漫。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鬼怪故事确实是日本历史间接的体现，而且也是承载东方唯美感的最适合的载体。

　　故事都是小泉八云居住在岛根县时收集的，又经过他天才的加工创作。岛根县古称出云，是日本古代神话的发祥地，日本的鬼怪故事十之八九都出自这个地方。值得注意的是，这位1850年出生的小泉八云曾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莫泊桑、马克·吐温呼吸同一个时代的空气，在同一个时代写作，当那些西方文豪致力于揭露社会的污秽和腐朽之时，小泉八云却沉迷于玄奥的“除却我与月，天地万物无”的魔幻世界中，难以自拔。

　　其实，小泉八云跟莫泊桑们一样也是一个西方人，不是日本人，其本名叫LafcadioHearn，1850年生于希腊爱奥尼亚群岛中的累夫卡斯岛，离上届雅典奥运会的主会场不到300公里，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父亲为爱尔兰人，母亲是希腊人。据说在他父系血统里还有吉卜赛人的血脉，所以很是以此为荣，到处吹。小泉八云无疑应该是个希腊人，就如同费正清是美国人一样，没什么值得怀疑的。至于说到他的名字，也不过是1890年他在日本结识了一位日本女郎，遂结成夫妇。那个日本女郎叫小泉节子，后来又入了日本籍，从妻姓小泉，名八云，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倒插门女婿”而已。那年他40岁。

　　不得不佩服的是，《怪谈》叙述方式和语境比日本人还日本，可见他是深得日本文学三昧了。胡愈之曾评价他说：西方人真想了解东方，第一必须具有客观的无利害的态度，第二必须具有抒情诗人的同情的心。要是不然，单从物质方面去追求，是不能捉住东方人的心的。在历来到过东方的许多西洋观察家中，能和东方神契灵化的，只有现在所介绍的LafcadioHearn了。他是对于西方的“东方的解释者，他是从情绪方面解释东方，而不是单从物质方面解释的。所以到了后来，连他自己也东方化，变成了一个慈祥文秀的小泉八云了。

　　同样的话，朱光潜也说过：哥德曾经说过，作品的价值大小，要看它所唤起热情的浓薄。小泉八云值得我们注意，就在他对于人生和文艺，都是一个强烈的热情者。

　　不错，在森鸥外和夏目漱石这些日本本土作家琢磨使自己的作品怎么才能更接近西方的表达形式的时候，小泉八云则抱着极大的热情，“炼句枯肠动，霜夜费思量”，尽力去领悟日本民族文化的精髓。据说，他写的许多故事都是他的日本妻子给他讲的。他的妻子小泉节子也很有意思，第一任丈夫是个武士，腰里挎着战刀的那种，第二任小泉八云则是个文人，一武一文，松张有弛，不知是偶然，还是偶然中的必然。

　　《怪谈》的影响之大，只要看看这些年来日本影坛上的所有灵异片就知道了，差不多都跟这本书有点渊源。沟口健二和黑泽明就不用说了，就说小林正树1965年导演的那部同名作品，由三国连太郎、志村乔主演，曾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小林正树直接将故事里的《无耳琴师芳子》、《雪女》、《黑发》和《碗中的倩女》移植过来，妖魔鬼怪、痴男怨女、达官显贵、贩夫走卒、僧人武士……各个阶层人物分别轮番登场，再加上唯美的背景、环境的选择，华丽的服装、色调的搭配，以及诡异的音乐的烘托，可谓是完美之至，引人入胜。我现在还记得，片子里的那个女主角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扮演的。

　　小泉八云是101年前的9月26日，因心肌梗塞而离开了人世，最后也葬在了日本。如果你去旅游的话，不妨可以到松江市去看看，在护城河的岸边，有一座保留完好的古宅，古宅门口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小泉八云纪念馆”。《怪谈》的许多故事就是诞生于此。写到这里突然想到杜可风说过的一句话，说他是“得了皮肤病的中国人，”意思是说他除了皮肤不同而外，他跟其他所有的中国人一样，也有一颗中国心。我想把这句话稍微改一下，用在小泉八云身上也行，他应该是一个“得了皮肤病的日本人。”

　　□雪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