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友琐忆]行翁人远去,签字本常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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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sina.com.cn 2006/03/03 10:24 新京报 | ||||||
2月24日,97岁的“未名四老”之一张中行静静地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这位享有盛誉的文学家、哲学家、国学家给后人留下了《负暄琐话》、《禅外说禅》、《文言与白话》、《顺生论》、《流年碎影》等众多著作,也给十多年前接触过这位国学老人的一位编辑留下了无限追思。
《负暄絮语》张中行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04年5月版定价:20.00元
张中行先生为本文作者的藏书签字。 □元尚 有一种文章充满了学识和对人生的彻悟,然而却又不以此自恃,读来就如朋友们在一起聊天,淡淡的、缓缓的、随意的但又是有品有位的。一开始读张中行先生的文章时,就常有这样的感受。 上个世纪90年代末,在京城的一家杂志社做小编,编发完尽心女士写的《张中行轶事》一文后,就给行翁寄上一份杂志。当时心中的确不知行翁是否满意,再后来听尽心女士说先生还是满意的,于是斗胆要去向行翁约稿。又听说向行翁约稿子的人几乎排队,我虽喜爱行翁的文章,多多少少也藏了数册先生的集子,但始终未曾见过先生,仅是神交而已,故而再请尽心引见。约稿用的时间虽是星期六,可毕竟也算公事。我还有一个目的,是私事,就是想请先生为我藏的那几册书签个字。 头天晚上从书柜里把那几册书找齐。一共有七本,其中最早的一本是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佛教与中国文学》,1984年第1版第1次印刷,印数四千册,另外的六本均为近些时候的新版。 在快到行翁家门口时,我问是不是给行翁买点东西算是见面礼,尽心说要买你就买烤白薯,先生最爱吃,别的东西先生要责怪。捧着烤白薯上了楼,因为事先约好,行翁正在家等着我们。 见先生之前想了许多话题,进门以后,在门厅兼作客厅的地方,先生让我们坐沙发,自己坐在木椅上,面对着我们,我却一下子所有的话题都想不起来了。行翁说:“告诉你们个好消息。”说完,进书房,出来时拿一本书。是先生的旧体诗选集,书名曰:《说梦草》。书名为先生老友启功所题。“说梦草”三字大如铜钱。按照一般惯例,书名题签,字不宜大。先生说启功两眼黄斑颇重,几乎看不见东西。这三个字是摸着写的,写完以后,又拿放大镜,来回一点儿一点儿地仔细瞧了一遍,才放心。“你们看怎么样?”大家就是大家,笔上无字心中有字。 本来想马上就向先生约稿,见先生兴头正好,以前总是在纸上见先生,这回见了面理应多听先生的。我们聊了一些关于旧体诗的平仄问题,才知道先生于旧体诗造诣精深。 以前见过一篇文章,说行翁既非诗人亦非古典文学研究者,看不出旧体诗的毛病“情有可原”云云。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我猜想就因为《说梦草》发表得太晚,人们一直误以为先生不会做诗。行翁给我的第一印象,无论是从书本上还是眼前,他都不像一般人们印象中的诗人,但旧体诗却做得极好。先生说:“一三五不论,可在五律七律中往往必须要论。”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以诗人自命的文人恐怕不多,但文人大多都能为诗却不假。所以说不是诗人未必就一定不懂诗。古典文学也是如此,研究与不研究也没有明显的界限。如果硬说是有,也只能是评职称、拿津贴的时候有。 七本书一共只带了六本,当时只顾了高兴,没有注意到少带了一本,还是回来后才发现的。忘带的那本是《负暄琐话》,来行翁家的头天晚上躺在床上翻了几页,就放在枕边,第二天一忙忘记了。我说藏了先生几册书,想借这机会,请先生给签个字。行翁说:“成,拿来。”行翁说话和写文章极简练。起身,又进书房,出来时拿了支笔。我问《佛教与中国文学》是不是最早的书。行翁说在它之前还有两本。签的第一本就是它。一笔一画,小心翼翼。 签完,行翁说明儿个是腊八,“落款的日期,就用腊八吧。”自《桑榆自传》以下署“张中行戊寅腊八”。 约稿,签字,公事私事,圆满。下午近五时,告辞。行翁照例问回家吧,送你们去电梯。我说楼道里凉。行翁说屋里太热。行翁一直看着电梯门关闭。出了楼门口,尽心女士说:“行翁每逢遇上有人拿一摞书来请他签字,按例总是第一本题字,其他一律只签名。这回破例,给你一本一本地题字签名。”我想这也许是我们神交已久的缘故吧,尽管这种神交是从我这一方面来说的。 题字,有“正之”、“正谬”、“指正”之词,初读总觉晚辈如我者,怎敢去给先生“正谬”,后又一想,学如传薪,前修未密,后出转精。逢此人皆以为先生谦虚,我觉实乃先生教我,如何做人,如何读书。 此后又去了行翁家一次,《负暄琐话》还是没有带去请先生签字,今日想来竟成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