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老鬼———即马波的《母亲杨沫》，我发现了另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杨沫，在我的印象中杨沫和蔼可亲得像一个邻家大婶，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对自己的孩子是那样。在书中我们可以认识两个完全不同的杨沫，一个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漠不关心，甚至冷酷无情；另一个却是对同事对朋友热心关爱无微不至。这几乎是矛盾的两个杨沫都是真实可信的。我相信一般认识杨沫的人是只认识前一个杨沫，对后一个杨沫怕是想也未曾想得到。二十年前我有幸和杨沫参加了一个笔会，朝夕相处半个月。名义上是笔会，实质上也就是个旅游团，否则

以我这样的作者哪能和杨沫一同参加？以她的成就，以她的资历，以她的名望，她完全有资格居高临下地对我们这些小作者，但是她和蔼可亲，处处关心人，她跟大家聊天全是絮叨些日常生活的琐事，从不谈文学。给大家的感觉她不是一位大作家，不是一位老资格的革命者，就是一位平常的邻家大婶。我们每到一处都受到当地政府的热情接待，完全是因为杨沫的面子和声望，而我们这一群人实际上是在沾她老人家的光了。单就这一点她就有理由在我们面前摆一摆架子，可是反倒是她处处关心着我们。

　　马波写他的母亲杨沫有一次发现了一位同事没穿袜子，就第二天买了一双袜子给捎去，却不料那位同事是不习惯穿袜子根本不是买不起，弄得杨沫很尴尬。当我读到这里时，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那次，我们这个团里还有一位年轻的女作家，她从没有时间概念，每天早晨都要从容不迫地化妆打扮，直到大家都已经上车了，她还没穿好衣服呢，几乎每次出发大家都要在车上等她十几分钟。这是出门旅游最痛恨的行为，看她那姗姗来迟的样子大家都恨得牙痒痒。于是我们就一齐到杨沫面前去说这个女作家的坏话，因为只有杨沫最有资格出面教训她一顿。而且根据同性相斥的原理，老太太应该更是恨得不一般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杨沫听完了大家的反映只是笑一笑说：“女孩子嘛，好打扮，谁都从年轻时走过。”

　　我们的目的没达到，但大家对老太太的宽容大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愉快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返回时，我们已经上了火车，坐好后忽然发现那个女孩子没上车，领队急得脸上立时冒出汗来。几个车厢找也没见她的影子。肯定是把她给扔下了。一连多日的怨气这时爆发了，大家纷纷责骂她。甚至有人说出了不该说的人身攻击，说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作家，一个冒牌货。一通议论，总算大家出了出这一行的怨气。这段火车的路不远，大约两个小时到站了。就要下车时，突然那个女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冒了出来。一个团，十几个人，一齐愣住了。那女孩子脸色也让人不敢看。出站时还含着泪水。她把大家的话全都听到了。原来她就坐在我们后座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大块头挡住了，她人小，缩在那里大家没发现。开始，当我们找她时，她本意是开个玩笑，不出声儿。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大家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来，这时候她就无法抬起头来了，只好一路上忍受着大家的斥责。这种难受的滋味想想就够可怕的。

　　其时杨沫已经和我们分手，到她妹妹白杨家去了。不知怎么听到出了这么个事，立刻打电话来给领队，让他想想办法，不能让那女孩子带着这样的阴影回家。后来就在分手的当天晚上，领队举办了一个晚会。果然，大家都争跟那女孩子唱了歌儿，跳了舞，总算给她挽回了面子。

　　杨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关心同事胜于关心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