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三姐妹，我居尾。外子见过我家人后说，“如果要干一番事业，绝对应该找大姐。”大姐的能干与气概，为我们公认；他又说，“如果想居家过日子，一定要找二姐。”二姐的贤惠和勤劳，也是有口皆碑。

　　他不再说下去。我急着问：“几时找三姐呢？”

　　外子看我一眼，忍着笑，“三姐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啥也不会干。”我当场就要翻脸，他继续说，“可是大家出去玩，没谁也不能没三姐，不然谁来讲故事，谁来闹笑话，谁来伶牙俐齿和人对口。没三姐就不热闹了，也没段子了，还玩什么呢。”

　　我苦笑：到底也给我分派了用场。大姐做事二姐做家，家事国事都弄好了，总也有吃喝玩乐的光阴。歌舞升平之际我姗姗出场，日子如锦缎，我便冒充锦上的花。我是一个笨人，但我的存在，令其他人的人生较为愉快。

　　而艺术就是这样存在的吧？

　　艺术从来不是生产力。沈从文说：“中国的刺绣，美呀！汉代漆器纹样，美呀！……”人家只消轻轻回他一句，“有用吗？”艺术没有用，艺术家也没有用。

　　他们或者是流浪的波希米亚人，拥有世上所有音乐的秘密，却不懂得为自己筑一个巢；也许是深宫画师，从公主尚到襁褓里画到她成为母仪天下的王太后，他与他的作品，都无缘见到世人，直到他死后百年；也许是萧萧风雨里，醇酒美人的枕上，床头金未尽，红颜尚不老，诗人低低念的一句：“忍把浮名，换成浅酌低唱。”

　　世上少了他们，朝代的更替不会改变，生物的进化不会扭曲。太阳照样升起，只是我不再想起莫奈笔下的雾；

　　好的社会、丰盛的社会应该如一个黑森林

　　但一定有一层，是红樱桃，那些拍电影的，写小说的，唱歌的……不过是点缀。只是，你如何想像一个没有樱桃的黑森林蛋糕，或者一个没有艺术的世界？劳作了一天，家事也弄整齐了，夏天的凉风里，没有电视、没有音乐、没有一本小书爱不释卷……就是这一点点的舒适，慰藉了我们牛马一样的生命。

　　很惭愧我是一个一无所长的人，在这个人人争取进步的社会，“大妇织绮黄，二妇织流苏”，而我无所事事，只能“挟瑟上高堂”。文字是我的锦瑟，若有人喜欢我的字，并且微微回想，也就是我能够得到的最高奖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