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一种“慕胖情结”。少年时，我每唤肚子痛，父亲都感慨地说我“做客”（麻疹）之前胖胖的，糯米汤圆只管吃，体格没话说。我打量着父亲，父亲就很壮实，他一生没有“做客”过，那时就连感冒也不敢沾染他。我羡慕胖人。实际上村人也都认为胖人就是健壮。

　　一个清明节，城里的表姐带着未婚夫过来扫墓。表姐烂漫如花，而表姐夫尖嘴猴腮

，耳朵山羊一样醒目。亲戚都不相信表姐会爱上他，心想可能是表姐临时闹着玩的。后来他俩结婚了，亲戚嘀咕着问姨母：“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因为这，亲戚似乎长年对表姐有些鄙夷，总认为她贪表姐夫什么。现在常常遇上表姐夫，也多次谈到这事，表姐夫也说：“那时确实瘦，确实难看。”

　　据说女孩子喜欢魁伟的男人，其实魁伟的男人谁都喜欢。我脑中有几个人物记得特别牢固，一是“李玉和”，一是毛主席，一是斯大林。几年前，我的一个高中女同学说自己很不喜欢瘦男人。其实我们早已各有孩子，同学就是同学，可她这一说我心中仍有些别扭，虽然我也不是瘦得厉害。

　　我妻子也希望我能够胖一点，说胖一点就更好看了。我说那你不就有危机了吗，如果姑娘们像一群母鸭子追着我这只公鸭子，我就不要你了！她笑笑，说我一米七八，有点“威”，却不够“武”，粗壮一点就“威武”了。当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有回我骑车刚刚出门，一个后生逆线撞上我了，却吼道：“打死你的！我是水心人！”我说：“我住在水心十来年了，怎么不见你呢？”幸好熟人来了，后生才骑车离去。倘若熟人不来，后生真的“打死”我怎么办呢？后生这是欺瘦，我若长得既“威”又“武”，这后生能向我吼“打死你的！”吗？

　　十几年前，我因为有事飞到河南安阳。在那儿呆了十多天。一时有钱，逛逛殷墟袁林，吃吃喝喝睡睡，回到温州，众人说我胖了，身体状态挺佳。我窥镜窥我，坐秤称我，拿旧照片比我，捏捏大腿，摸摸脸颊，真有那么回事，胖的竟真是我。啊，似乎等待三十多年的事了，“得来全不费工夫”！自觉食量莫名其妙大了，喜吃扣肉，饮酒不醉，睡得也香。入秋，我注意到了美发。又把皮鞋擦得锃亮。一条鲜红的金丝领带锁着脖子，我人模狗样地在街上踱动。走路有“通通”之声。到单位里去，女同事居然有惊讶声：“呀，程老师英俊多了！”我不由璨然微笑，拿北京话说，我快乐得屁颠屁颠的。人生难得一回胖，这快乐与上了大学差不多，与娶上姣妻差不多。

　　一天觉得头有些晕，在单位医务室一量血压，说下压九十五，可以说是高血压症。心脏有时似乎有特别的“怦怦”之声，这使我恐慌了。我是聪明人，立即想起了毛主席的“一分为二”，立即想起了老子的“福兮祸之所伏”。我不得不夹着尾巴压抑得意。况且，我胖了，“英俊多了”，也没有发现女同胞对我有什么“意思”。我“威武”了，妻子也只是一如从前，几回菜场买菜，我说我“威武”了，买菜这些小事由你来吧，她说买菜和“威武”没有什么联系。

　　我奈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