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无穷动》

　　文汇出版社

　　２００６年３月出版

　　宁瀛 刘索拉 洪晃 章含之／著

　　【编者按】

　　电影《无穷动》公映不久即引起国内外不小的反响。日前，由该电影主创人员撰写的新书《女人无穷动》由文汇出版社推出。

　　书中内容包括影片导演宁瀛的工作手记以及影片部分主要演员的撰稿，首次完整披露了影片创作、拍摄的全过程及幕后花絮，还有各自对影片的不同看法和评价。一帮女人究竟怎样唱完这样一台戏，看完该书后，观众的好奇心会得到相当大的满足。

　　【故事梗概】

　　时尚杂志出版商妞妞发现丈夫有外遇突然离家出走，于是请三个最值得怀疑的女友到家里过春节。先后到来的有年轻浪漫的时装模特亲亲，房地产经销商夜太太和才貌双全的艺术家拉拉。妞妞知道她们三个都在不同层次上与丈夫有过情感瓜葛……

　　《无穷动》是非专业演员搭的一台戏

　　【宁瀛】

　　非专业“吓”走苏小明

　　确定洪晃、索拉、平燕妮后，我们就琢磨谁是第四个人选。我们都同意，第四个可以是个斯文美丽大方的东方女性。筛了半天，想到了苏小明。

　　苏小明的经历太有趣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因为一首《军港之夜》，唱遍中国大江南北，成了中国流行音乐最早的一颗星。

　　现在她是洪晃办的《乐》杂志“吃喝委员会”主席。给苏小明一看剧本大纲，她就提出个后来在拍摄中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我怎么在影片中讲我自己的经历呢，这不就是演自己吗？”

　　我和弗郎、苏小明和她的法国丈夫一起去吃日餐。我努力说服苏小明，弗郎在说服她的法国丈夫。当然谈话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她的原始命题：一个演员不应当演自己。

　　弗郎说，美国著名电影人伍迪·艾伦就是演自己。

　　“哪个影片？”

　　“比如说，他最近拍摄的ＳＴＡＲＤＵＳＴ ＭＥＭＯＲＹ里写一个导演拍摄电影的过程，就是他自己。”

　　“是吗？我没看过……”

　　“还有一个美国特别有名的老片子，叫ＳＵＮＳＥＴ ＢＯＵＬＥＶＡＲＤ，故事是个已被人们忘却的默片时期的好莱坞明星……扮演者就是个已被人们忘却的默片时期的好莱坞明星……片子的导演是赫赫有名的比利·怀德。你知道吧？”

　　“好像听说过。但一个好莱坞默片时期的明星的经历跟苏小明的经历不一样。”

　　那顿饭没吃爽，后来苏小明来电话：“我还是不演了，对不住了，以后姐姐请你吃饭。”

　　我想苏小明最后决定不演还是因为她对我这种冒险做法有疑虑：剧本只有框架没有精确的对白，她得跟几个混不吝的非专业在一起演戏……而且是最不靠谱的非专业：社会名流。这事落到哪个演员头上，也得几天睡不好觉。

　　导演的威严丧失殆尽

　　后来有记者问，拍摄中最受不了的一件事是什么？我觉得是维持现场。

　　“维持现场”也算个专业术语，就是说在拍摄现场容易人多嘴杂，乱哄哄的，摄制组要有专人负责现场的安静工作。一般是副导演或制片维持现场，就是专门喊“安静”。

　　这回可好，几个姑奶奶都是大嗓门的，到了现场能整天整宿狂侃不止，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她们压根就不知道导演是干吗的，更不管拍摄电影的规矩。摄制组商量了一圈，谁也不敢承担这个工作，大家过来跟我说，你不是她们的朋友吗？你亲自做得了。我们谁敢冲她们几个人喊“安静”啊？

　　以前看伍迪·艾伦的书，他特别喜欢请朋友们出演他的电影，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整的。

　　最后，我除了干我的工作，还要负责维持现场。我每天重复最多的话是：“别说话了！我脑子都要炸了。”

　　这种时候，她们会毫不理屈地表示反抗：“呦！怎么连说话都不行啊？”“我们聊天你别听不就行了吗？”“聊聊天不是时间过得更快吗？我们总不能这么坐着干等啊？”索拉直接说：“我发现宁瀛就是一个法西斯。”

　　然后等到一切准备就绪，马上正式开拍了，你就会听见她们开始窃窃私语：“我们都聊累了，怎么咱们老拍聊天的戏啊？”

　　反正是导演的威严丧失殆尽。现场只有拍摄章阿姨的时候最让我省心。再苦再累再烦，她也不说什么。我知道她身体不太好，经常觉得很歉意。

　　【洪晃】

　　要送信的电影

　　英文里面ＭＥＳＳＡＧＥ是个双意词：一是信息，口信；二是作品里面的深层的涵义。很多年前，一个有抱负的导演和米高梅的大老板ＳＡＭＵＥＬ ＧＯＬＤＷＹＮ争吵起来，导演说他拍的电影里面有一个ＭＥＳＳＡＧＥ，一个深层的涵义，这位大老板马上反击道：“这是个电影，要送信，找邮局去。”

　　宁瀛就是那种偏要用电影送信的导演。

　　四年前，我是通过索拉认识宁瀛的，属于那种一拍即合、没有什么磨合期的朋友，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在一起吃饭，吃完饭我们三个人聊天、八卦、说别人坏话，三个男人在桌子的另一头玩牌、抽烟，故弄怀表。一般过了午夜，总是桌子那头的男人扛不住了，说声：“回家吧，你们怎么老这么没完没了。”

　　我的记性不太好，但这个电影的开始是因为刘索拉确信我不当喜剧演员是中国电影工业的一大损失。我喜欢模仿人，我能观察一个人的细节，比较敢于牺牲自己，能丑态百出。

　　“宁瀛，你得让她演电影，”索拉说，“你看她那德行，不当演员真可惜了。”这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宁瀛把我俩叫到她家，叫刘索拉给我化妆，让我演小品。当时我特别喜欢模仿那些胳膊上挎个中国男艺术家的外国女人，就胡闹地演了一个法国人，一个英国人，一个德国人。然后索拉和我一起演出了一场恶作剧的时尚派对，把周围所有人都捎上了，到最后我们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半夜四点回的家。

　　一直到电影拍完，我还是抱着一种幻想，即《无穷动》是那天晚上的一种翻版——我将成为一个喜剧大腕，冯小刚会到处跟人打听我手机号码。没有想到宁瀛在剪接时狠狠地埋藏了一个ＭＥＳＳＡＧＥ，一个深层的含义，这片子就成了艺术了。而至于这个ＭＥＳＳＡＧＥ是什么，她在导演阐述里面讲得非常清楚：“美可以是丑，丑也可以是美。混淆美与丑的界限，动摇流行文化的审美观念。在时尚的潺潺溪流中扔进一块坚硬的石头。”

　　我看了她的导演阐述后差点没晕倒，要知道，我算是做时尚类传媒的，跟她演这么个电影不是纯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章含之扮演的老管家

　　【章含之】

　　我曾坚持拒绝署名

　　当得知那部我以为是闹着玩的电影要公映时，这成了我心头的一块石头。每当从洪晃那里听到它的消息，我都有点心惊肉跳。有时深夜无眠，突然想起这个片子要公映，成千上万的观众会看到我在电影中那个老管家的平庸、呆板、木讷、老态模样，真是悔不该当初一时兴起，掺和进去。

　　我本想联合洪晃、索拉她们把宁导的计划“枪毙”，可我发现她们虽然对这电影各有保留，却还是在帮助宁瀛实现她的愿望。于是我拿出了“杀手锏”，我告诉洪晃，这个电影如果要公映，必须把我的镜头全部删掉，洪晃说：“好啊！不过你最好自己跟宁导说。”

　　我最终有机会与宁导交锋。不过我没好意思提出删去我的镜头，因为那时公映已成定局，我的角色虽是个不讲话的小配角，但删去会破坏整个片子的格局。我说如果公映，不要出现我的名字，或用个假名。宁导婉转地说这不合适。朋友说我这是鸵鸟把头埋进沙子，把偌大的身体留在外面。最后我说我必须先看片子再决定是否把名字放进去。开始，宁瀛不同意，她把成吨的溢美之词加在我头上，她说：“其实这个片子里最精彩的就是您！一些外国同行都说那个角色特别有内涵，好像是一种象征！好多人还以为您是专业演员呢！”我对洪晃说，我要是听信宁导的话冲昏了头脑，我会幻觉我是下届奥斯卡的最佳女配角。不管宁瀛如何诱导，我坚持看片。最后，宁导妥协了。

　　我向宁导缴械投降是看片子后。并不是说我改变了对影片内容的不喜欢，也不是我发现自己演的这个老管家真是“演艺精湛”。其实看完电影，我更加担心这里面所表达的那些思想情感会引起很多非议。至于我那个角色更是让自己无地自容。片中老管家也许是类似影片《蝴蝶梦》中的那个老管家戴维斯夫人那样的人物，应是在阴郁之中透出干练，而我在影片中却那么木讷、呆板，好像两只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我对自己说：“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了，你再也不可能是个好演员了！”

　　使我不再坚持拒绝署名的原因是，我真的觉得宁瀛是位极好的导演，我不忍心为她这样一个默默坚持三年才推出的成功作品设置障碍。其次，使我大为吃惊的是，这部影片中的三个非专业演员竟然一个个都演得有声有色，一点不逊色于那些专业演员，反而多了些本色和自然。

　　信报记者 赵明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