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故乡晚报有文追念老同学铁民乔兄，不禁勾起我的心绪如潮，前尘似梦的惆怅情怀，忍不住要写几句拙文，向铁民兄致以悼念之诚悃。

　　我与铁民是两度同窗之谊。若问何以“两度”？那就得从日军侵华说起。前不久我曾有文回忆“入武韩柳墅”，正是那回军训之后，日寇炮火毁了南开，我们青衫学子从此流散，黄裳、铁民皆在此劫之中者也。黄裳何往是无从探寻了①；出我意外，我经过了坎坷曲

折，考插班转入了工商学院附属中学的高中，令我惊奇的是见到了铁民又与我同班！

　　他是走读生，我住在大学（学院）部宿舍，因此除了上课，一下课就没有太多的谈聚机会，我已记不清是否问过他：你怎么也又续学缘的？说心里话，却真想聆听他的与我“异曲同工”的传奇经历。

　　铁民的面容清晰地在我目前，一如旧日：总是带着和蔼亲切的微笑，可是话语不多。照我看，他是个深沉而有涵养的青年，无富家轻浮浅薄之气。等到快毕业了，同学们自发筹印纪念册，从那上面看他的照片旁侧，是自题———而百分之九十九者是请同学赐题。由此可见他有点儿落落于众中，不求群赏：“知我者，二三子。”②

　　他自言自语，六个字，似乎是借用了辛稼轩大词人的句子，当时就让我十分注目，心说：“看来铁民真是不俗。可惜竟无深谈的机缘与场合。”

　　这之后，就又是天南海北，各不知闻了。

　　忽然，有一天《北京晚报》转来了一封信函，拆封看时，却是老同学铁民的赐讯，欣喜意外，以为奇迹。再看来信所为何事，就更有趣———

　　原来，那时正上映《京华烟云》电影，晚报即登出一篇介绍林语堂英文原著《Mo?鄄ment in Peking》，我见文中把乐家的故事说成是姓“姚”的，那是不知北京“乐仁堂”老东家“乐”读音如“要”（不是快乐的乐，也不是音乐的乐）③，那念去声，而“姚”是阳平声。此外，也评议了“京华烟云”的四字译名竟然都是平声字，与汉文传统要调平仄的考究已然背离了，以为若是林氏自译，或许不会这么不懂华夏语文规律吧？但拙文中却把一个年头说错了，前后矛盾难解。铁民兄来信，特为指正。

　　可是，其时正为出版社赶一项紧急任务，心中计议铁民信并无时间性，等我忙过再复谢不迟。谁知七事八事跟着都来了……长话短说吧———等我忙乱完了，要写复信了，却不知来信何在了，找不到地址，我只有徒叹奈何，无限懊悔。

　　今日回忆，还只记得他是从“宣武区”写来的信札，宣武区也是北京城西南角部分，自古名流居住于此。那时，我想不出有何办法再去探明他的详址，至今深抱遗憾。

　　对不起他，每念独自愧疚。

　　诗曰：

　　百年家国几沧桑，谁识津门事渺茫。

　　两度同窗悲与喜，二三知我语堪伤。

　　①后知黄裳作了随军记者，在抗日盟军中当了翻译官。

　　②“二三子”，出《论语》，本义是相当“多”，而后来借此语者却变为“只有两三个”的语义，强调了“少”而“仅此二三”义了。乔兄所用，当属后一义。

　　③老北京的东西南北城、三街六巷间，到处都有“乐家老铺”中药店。今日的同仁堂、天津达仁堂，都是老乐仁堂的分支设店之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