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大女儿与女婿一起回来过节。女婿是香港一所科技大学的教授，经常去一些国家讲学或交流，经多见广，常给我讲一些我不曾听到或也不曾思考过的新问题。这次他说，欧洲一些国家和日本，只有第一个男子有继承权，其余的都要出去闯荡。基于此，有外国专家分析，中国为什么久久封闭落后，一个重要原因，是一代代人都被绑到了土地上。

　　我近来对故乡一些现象老是琢磨，女婿的话，使我开了茅塞。我从老家谱上，看到

从老祖宗的第四世起，几代情况差不多，后来有的儿女少，有的儿女多，儿女多的，越分越穷，最后，贫富两极出现。像一棵树，在树干部分，大家是差不多的，到了枝杈部分就不同了，再后来，到了枝头，就更不同。我顺着女婿的话，对女儿与儿子们说：“假设还是在老轨道上运转，咱家从我到我的祖父不是三代单传，而是各兄弟俩，到了我这一代，就只能分得12亩老地中的一亩半地，你们这一代，三个男子各分五分地，兄弟仨怕是只有拿打狗棍讨饭去；两个女儿，要出嫁，我会连嫁妆也陪送不起。”女儿说：“娘家穷，出嫁也难，怕是至今还在家当老姑娘！”儿子说：“那不行，你在家争我们的饭碗，我们不干。”我说：“旧年代没有就业一说，兄弟仨在家过不下去，有两个可以去东北。咱老家当年闯关东的有四五十户，大部分没回来，其实到东北，多数仍是种地，也还是绑在土地上，于社会发展无益。当然，这是假设，革命年代了，我出来了，我们全都在外发展，你们兄妹五个全生活独立了，有的还远走高飞了。”

　　一番叙话后，我的思路又回到了实际。“出去闯荡”，今天的话是“参加工作”与“就业”。战争时期，革命需要力量，不管什么水平，出来就欢迎，只要能打江山。但其中后来只有少部分人发展成专业人才，如我那一茬出来的十几个伙伴，只有一个成了全国水利专家，一个成了省内燃机专家。再是我和老大长水，是窗户棂吹喇叭——名声在外。建国后，除了义务兵役制，到了部队再学本事，别的各种工作，凡没有点本事的，出来就难了。老家村在上个世纪50年代，主要出来几十个教师。

　　农村人，更多地走出去，是新时期以来的事。随着城市建筑业的发展，一些县建筑队应运而生，规模大了后，有些人加入进去当小工——打工族开始出现；随着饮食业的发展，一些只高小毕业或只上过一二年初中的女孩子，出来当服务员。打工族中有的经过进修，拿下中专或大专，个别的攻下大本，这就可以干更高档次的工作，如进入白领阶层，也有的当了小老板；再就是随着民营经济的发展和一些干部下海，带动更多人就业。官方数字，说目前八亿农民中有两亿在干非农业事情。恐怕不止这个数。到农村看看，平日里哪还有几个青壮年在家？这许多的“走出去”，都不是国外那种规定性的和有意识地“出去闯荡”。但今天自觉了，也还不迟。一些外国大企业家，少给儿女留遗产，多搞再生产和社会福利，这又进了一步。

　　孔老夫子说：“父母在，不远游。”他本人就没有捆住自己，而周游了列国。古语又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这话很对。大女儿三十而立那年，我们发去的贺电是：“好女儿，志在四方。”小女儿是医学博士，在国外交流已十余年，开始我们觉得“天也长，路也远”，可是一周一个电话，一年两次假期回来看看，仍和在身边差不多，而坐飞机只十五六个小时，相当于建国初期济南到青岛坐火车的时间。地球真是“小小寰球”了。父母在，可以远游。远游也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