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笔者采访中听到的真事，讲述者是上海政法学院教授，法律文献学者和拍卖法专家田涛。

　　田涛讲到，千禧年7月一场台风过后，浙江黄岩一幢被掀去屋顶的老屋里发现一包粘连成“砖”的古旧文书。经专家揭裱修复，确认是百多份清朝末年县衙的诉讼档案。“好（四声）”这方面学问的田涛大喜过望，经过整理、分类，往下要做的事情是去这些诉讼文书

的发生地进行对应性调查，了解当年争讼的标的物，如山田、房屋、道路、水源的现在模样，以及如今再遇到同样或者类似争讼，黄岩人会如何面对。这样做有个专业说法，叫“田野调查”。上个世纪30年代费孝通先生的《江村调查》，田涛激赏奉为楷模并倾力跟进。林林总总一番，找人找钱确定日期，2001年底田涛几人黄岩之行成行并最终成书两大册——感兴趣者可找来翻看（法律出版社《黄岩诉讼档案及田野调查》）。

　　书中介绍他们去黄岩调查时正发生的一家几兄弟为房屋开通道引起纠纷请乡司法助理员调解一事。各方各面当事人态度对话鲜活事实让田涛感兴趣，不光调解行为，更有调解依据，不是民法通则几条几款，也不是贴在墙上有很强政治性和道德说教的村规民约，而是民国廿六年也就是1937年的分家分书。好使吗？好使。可以说在可凭依的“条条框框”中没有比它更好使的了。多方有亲戚关系的当事人一致承认这份分书，同意在这个分书的基础上对新出现的通道怎么开的问题进行调解。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释纷争于祖屋，化干戈为玉帛。乡司法干部对田涛说，“难道给这家人念一段民法么？告诉他们什么叫相邻关系么？难道法院的执行庭能到这里执行排除妨害么？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相信并接受那个‘分书’，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东西是解决祖上遗留问题的最直接的依据。这样做其实成本最小。”

　　田涛感慨地说，从此事可以看出在远离中心的百姓中间存在一种秩序，这秩序使他们互相限制又互相救济。百姓们对这个秩序熟悉、认同并维护。一旦生活中出现需改变秩序才能解决的问题，他们会求助外边的力量，但出发点不是打碎原有秩序，只希望经过小小的调整和调解回到原有秩序，保持因原有秩序带来的平静和安宁。

　　笔者由是想到，这就是中国国情，至少是依然存在的部分国情。中国是一个超大型的熟人社会，小到最基层的村落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亲戚熟人加老乡，他们不习惯至少现在不习惯撕破脸打官司判决执行这一套，而习惯把生米煮成熟饭，生人搅成熟人，熟人万事有商有量好商好量，退一步海阔天空，吃小亏占大便宜。

　　只不知那些奢谈法学大词的专家学者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