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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秧歌

http://cul.sina.com.cn 2006/04/26 10:28   今晚报

  阳春三月,翠鸟贺春,桃花盛开。

  故乡庙会,姑娘们穿红披绿,个个似桃花放艳,可谓一景。酒鬼也算是一景。时下不同往常,改革春风催富,富裕走进农家,家家摆设酒宴,户户宾客满堂。酒宴过后醉鬼丰收,一家少则一位两位,多则十位八位,笑态百出,洋相十足。憨笑的醉鬼不言不语,一味地憨笑,雷打不动,笑口张着,牙齿露着,圆目瞪着,笑声时而如笛,时而如箫,时而似锣
,时而似鼓。他的夫人对他横眉怒目,白着两眼说他可以往“傻子国”里当总统去了!他憨笑得越发引人发笑。夸富的醉鬼昂首挺胸、拍腿拍胯、摇头晃脑、翻来覆去夸赞他的新房:本人绝不是吹牛。现在不是大跃进放卫星的年头,行的是实事求是。本人的新房莫说是在我们村里,就是在我们镇也是羊群里的骆驼!我敢说,县长的豪华别墅没有我的二层小楼漂亮!我敢说,书记的新式住宅没有我的小楼豁亮!……最有特色最让人开心的酒鬼是我本家侄子杨二丑。二丑没有其他嗜好,只是爱好喝酒,他不管日子多么紧巴,不能断了饮下几杯热酒。二丑的酒量不高,只要饮下半斤白酒,就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而他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只是有条有理地演唱秧歌,有苦唱苦,有甜唱甜,把压在心底的苦苦甜甜一锅抖搂出来。难免为他引灾惹祸,吃足苦头。大跃进的年代,1959年大年初一,二丑未吃白面皮饺子,吃的是高粱面皮胡萝卜馅的饺子,而且没有吃足却喝下半斤柿子烧酒。他往田里苦战,没有队长、书记在场,一白发社员叹息一声,勾起他的不满,他就唱起秧歌,滔滔不绝,如滹沱河决口:

  好心人把算盘拨拉乱,

  提早把共产主义来实现,

  出工不把那个工分记,

  食堂吃饭不要钱,

  人人出工不出力,

  男女老少当懒汉。

  放卫星,吹牛腿,

  饿得提不起一桶水,

  批判大会等着你,

  你还不敢噘噘嘴。

  他一首接一首,唱得社员们开怀大笑,社员们积攒在心里的不顺全让他唱了出来!他越唱越来劲,谁也没留心,一个不种田有饭吃的脱产干部好似从地皮内钻了出来,把二丑逮个正着。干部检查各大队过革命化春节的情况,有了典型。二丑在冷冰屋里被关了两天,回到家里,媳妇白天不让他端碗,晚上不让他上炕。他给媳妇三鞠躬,好话说了两箩筐,又发誓:他要再喝酒再唱秧歌,把舌头拉了踹成烂泥!

  二丑给媳妇鞠躬鞠得实,发誓发得真,而他的秉性难移,嗜好难改。用他的话说,不喝两杯酒受不了,不唱两句秧歌活不了!他为酒而活,为唱而活,他喝他唱,灾星就又找上门来。

  史无先例的岁月到来之后,二丑对人人没忙没闲唱样板戏感到不满;对国家主席下马、领兵元帅靠边、走资派成堆成片纳闷,心结疙瘩。一天,一个与二丑有同样想法的社员拉二丑家去,请他饮红枣老酒半斤。二丑拉开架势开口就亮出他的好嗓子,大唱特唱:

  世事变得真蹊跷,

  天南海北样板戏,

  老也唱,少也唱,

  闲也唱,忙也唱,

  样板戏能够收五谷,

  不管种地不种地。

  世事变得真稀罕,

  半夜做梦梦不见,

  铜梁铁柱大落价,

  金疙瘩成了泥蛋蛋,

  靠边站的靠边站,

  受批判的受批判。

  墙内唱,墙外听。二丑被检举,逼问他“铜梁铁柱”何所指?“金疙瘩”又是哪一个?他东三西八,就让他戴上高帽,脖子里挂满酒壶,敲打着铜锣,吆喝着“我是酒鬼”、“我反动”四处游街。回家见到媳妇,再遭“白天不得端碗,晚上不得上炕”的待遇。他泪汪汪,鞠躬白鞠躬,擂着自己的脑壳发誓白发誓。

  到达可以随意饮酒自由演唱秧歌的年代,二丑已年近花甲,精力薄了,话也少了,村里起庙会,他酒量大增,喜欢听他唱秧歌的左邻拉他去喝一杯,右邻请他去喝一杯,近亲邀他去喝一杯,“感情深,一口闷”。他欢快得好像变成空中燕,河里鱼,在邀他的人家唱足,又被人推向大街海唱:

  咱老区百姓好运气,

  实诚县长好书记,

  栽树修路又修地,

  家家户户都满意。

  咱穿不愁吃不愁,

  一年更上一层楼,

  拆了老屋盖新房,

  卖了老驴换铁牛。

  咱下地不用走,

  洗衣不用手,

  看戏伸指头,

  吃水一扌乞扭。

  想酒就喝酒,

  想唱就开口,

  孙悟空丢了紧箍咒,

  自在大王当上了。

  他在街头越唱越来劲儿,越唱越上瘾,每一句都透喜,每一声都带甜,还不断玩点花哨,突然地抖上抖下,又猛然地曲里拐弯儿,让人人丢乏丢闷,轻松愉悦。围观的人兴高采烈,鼓掌的鼓掌,喝彩的喝彩,还有人赞扬他,说他知足常乐,活到这一步也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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