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改革开放以前中国严密的供应系统包括哪几类？你至少会说出三个以上。如果问城市供应系统最严密的是哪个？你就不一定能回答出来。我告诉你，是粮食系统。甭管政治运动何等花哨，政治口号多么嘹亮，饭总是要吃的。那时候，每到春节每家凭票证才能买到的花生和葵花子，副食店来经销总可以了吧？不行！必须由全国的粮食系统来专卖，因为只有它才能当此大任。所以，那时的粮店职工把这当成国家对自己的极大信任，自豪过很多年。

　　据我观察，粮食系统的职工每月的大忙只一次，就是到了可以开卖下月粮食的日子。一般是每月的24日，当时叫“借粮”。“借粮”的那天，全市所有粮店的门前都会排起长龙。许多吃粮紧张的人家，24日当天必须买到，否则就全家挨饿。所以，只要有人排队，粮店就得加班，挑灯夜战。每年的大忙时节却有两回，春节前的花生瓜子虽是紧俏加信任的双重商品，但工作量还不算太大，而工作量最大同时又最有资格成为都市夜风景的，是卖山芋。

　　粮店白天要卖粮，人们白天要上班，政府又要求在最多两个晚上的时间里把山芋卖到家家户户，所以每年卖山芋的那个晚上，就热热闹闹地成了风景。按说，一斤粗粮换五斤山芋回家煮了吃不就结了吗？其实不然。卖山芋让我记忆深刻的原因还在于，它几乎就是那些年月里孩子们的节日。你想，众多的城市空地上都被高高架起了贼亮贼亮的大灯泡。贼亮的大灯泡底下，装满山芋的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一会儿，就能堆起像山一样装满山芋的麻袋。记忆里，好像在那一天偷吃公家山芋的孩子可以不算是坏孩子。这就更为这不是节日的节日增添了异彩。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一个因为偷吃山芋在现场被抓的孩子，得到几十人的声援。

　　那是个年轻的粮店男职工，他死死抓住一个闯祸的男孩子，推推搡搡，就是不肯放手。被抓的男孩，惊恐的脸上挂满了泪珠，显得特别无辜，人们静观事态的发展。僵持中，一个戴眼镜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挺身而出了：“孩子拿你个山芋吃，不就是瞎淘气吗？我还你一个，立即把孩子放了。”说着就把自己筐里的一块大山芋放到了那个职工的脚下。那粮店职工也许自以为主持了正义，也许根本就没把求情者放在眼里，还是抓住孩子扬言要扭送到什么地方，并扬言要查孩子的幕后指使和家庭出身。

　　这时，人群有些震怒了。一个接一个的叔叔和阿姨并不说话，只是把自己家的山芋拿出一个或几个，放在那个年轻人脚下，转眼工夫就成了一座小山。可能是那个粮店职工的手松了一下，男孩子趁机抹了眼泪落荒而逃。第二天，家家户户的饭桌上开始有了甜甜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