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直接认识我的，而是通过我在国内的出版人。她短发，很年轻，声音有点沙哑。她要为某个电视台拍个我的专题片。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不必在意。当时我与出版人正在做新书的宣传。她一点也不腼腆，很健谈。拍摄按计划进行。去南方各城市，又去我介绍的朋友家里。她自导自拍，看过一部分她的带子，应该说拍得不错。

　　我提前回英国，等我回北京又是半年。再次见到她是在朋友的家里。我抬头看见了

她，她装作不认识我。奇怪，我认人有问题。于是试探着一问，她朝我一点头。确是她。

　　我一回到国内就幽闭在家，一个写长篇的人，一是常常生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二是我本性内向，即使在北京，我也不会到热闹的场合里去。可是朋友做生日party，虽是隔了一月，只得再去。又见了她，带了一头发更短的德国男子上门。说是个唱摇滚的前卫歌星，京城处处留有他磁性的声音。这次她干脆不向我点头，却与我的朋友亲如一家，和我朋友的朋友热络非凡，

　　她突然得了绝症，住进了

　　没病？我问。

　　当然没病，我只是看我病危住院，有哪些人关心我而已，我作了那个试验。她得意地说。

　　可以这样做？我吃惊地问。

　　当然，这个世界，你无法相信哪些人的爱和感情是真是假，有时必须试他们。

　　现在我记下来这些，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若不是昨天，我在朋友家里遇见那个德国歌星带着一个漂亮女孩来，我肯定不会想起她来。现在无人知道她在何处，也无人提起她。

　　昨晚我一睡着，就开始做梦，梦里有很多玻璃，很多汽车，很多女孩子在奔跑，有的活下来，有的死了，那些形状非常美。一个声音插入进来：

　　我经常开车去怀柔或十三陵水库度周末。我朝你偏偏头，让你跟着我，你却停了停，似乎在犹豫。但没一会你就与我并肩而行。

　　你个子并不高，梳了一条辫子，身上的白绸裙皱巴巴，被刺破了，手臂上也有两道浅浅的伤痕，已结疤了。我和你走在树丛中那条似有似无的小径，岗楼远远地抛在后面了。

　　空气很清新，你说一个人活着没劲，真害怕那个人不在身边，现在必须找到他。你的话似乎没完。

　　“他爱我。”你说。

　　我说，“你聪慧过人。”我来挽你的胳膊。

　　你重重地打掉了我的手，步子越走越快。

　　“他在哪儿？他怎么回事了？”你拦在我的面前。我前脚进屋，你后脚跟进，呆呆地看着我。

　　你说，这房间在想像里多次出现过，有金黄的枕头和床单，在潮湿阴冷的雨天透出人间的暖意。

　　我突然醒了，在床上坐起来。没有点灯。我似乎看见窗外闪电频频闪现，听见雷闷声闷气，郊外羔羊低低地咩叫，穿过成片的树林而来。

　　我看见了她，一步步朝我走近。我清楚地记得梦里天空的颜色：不蓝不紫，甚至发红，天边有些纤细的花朵，像一条边嵌在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