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县在20年前只是几排水泥房子，十分钟就可以走到头的一条街。水泥房子那时候在中国的乡村可不得了，那就是国家、普通话、电影队、喇叭、化肥、医院和工资等等。周围的农村，都是土和草盖的，就像一窝窝在雨季长出来的蘑菇，紧紧地扒着大地。县政府走出去100米，就是原野。野兽出没，大王一样四顾而后拍蹄而去。大地上种着土豆、荞子等。县委书记作报告的时候，偶尔瞥过窗外，会看见麂子刚刚在红土丘陵上滑着一下；会看见裹着红头帕的山姑娘背着一箩野花走过去。

　　当地的诗人集中在县一中里，几个老师、政府小职员，酷爱写诗。穷乡僻壤，并不妨碍他们阅读金斯堡和布罗茨基。个个发愤，一定要成为著名诗人，总有一天要到北京去。穷得只有一条裤子，袜子不穿，书却买了不少。

　　也有个别有才气的，写得不错，发表，获奖。外省有几个评论家注意了他，但县城里的读书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写诗。所谓诗坛，古代并不存在，当代出现的这个，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别的星球上的事情。小县的诗人们很得意，英国的艾略特也是这样。靠写诗生活在别处，这是诗人的特权。

　　某日喝酒的时候，揉了几个字条，其中一个写有诺贝尔，抽到的就意味着要得诺贝尔文学奖，还正好就是他抽中了。前途一片光明，决心要一辈子把诗写下去了，另外几个写得一般的看着这小子得意，心情复杂、蹲在地板上抽闷烟。

　　县城逢五赶集，那些住在大地上的就来了，看见他们带来的产物，才发现那平日看起来沉闷平庸土得掉渣的大地原来这么热闹、这么丰富、这么鲜亮，这么多彩多姿。马匹昂首，猪放开睡，大人蘸着口水点钞票，鸡叫成一堆，娃娃围着卖棉花糖的转，白菜萝卜、南瓜茄子、辣椒大蒜……堆了一地。平常这些生产者可是很难见到，偶尔瞥一眼那土地那村庄，一个人影也没有，什么时候把活干了的，不知道。除非县里号召义务修水库什么的，那才是人山人海。

　　赶街天一过，县城就空了，只有办公的人提着热水瓶去开水房打水。偶尔遇到一个诗人走在街的中央，不知道他在想诗，问吃了？吃了。诗人应道。夜里胆小的不敢出门，时常有某人被豹子叼去的传闻。

　　过了20年，这个县已经没有一个诗人，也没有一头豹子。前者在五年前都当了干部或者到北京深圳发展去了，个个改邪归正，后者失踪日期不详，谁会登记一只豹子的去向。赶集的也消失了，统一集中到菜市场摆摊。县城已经车水马龙，去哪里都要乘

　　我再次路过该县，住在县宾馆的一个标准间里，打开窗子，外面是另一栋房子，窗子都封着铁栅。水龙头漏水，标志冷水和热水的红蓝箭头弄反了，放了半天不出热水，扳到冷水一侧，热水来了。浴缸表面糊着一层黄垢。抽水马桶的盖子已经不知所终，里面的内脏也是锈迹斑斑。地毯已经被烟头烫得百孔千疮。房间里还有一个吧台，放着两盒方便面和两条口香糖。桌子上放着电视机和一张纸。纸上写着：1、八十元以上现金及贵重物品必须寄存。2、不卧床吸烟，不将危险、易燃易炸物品带入旅店，带有枪支弹药必须存到公安机关。3、客房白天不留无人包，夜间不留过夜包。4、严禁赌博、嫖宿、卖淫、传播淫秽用品。大堂里挂着四个钟，巴黎、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