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双年展和圣保罗双年展、卡塞尔文献展并称为国际上传统的三大当代艺术展,对于中国当代艺术界来说,1993年第45届威尼斯双年展上中国的14位艺术家自费出国策展“东方之路”,是一个开始。到上届威尼斯双年展,包括旅居海外的华人艺术家在内的19名(还有第20位中国艺术家——“Ying-Bo”,一个虚拟人物)中国艺术家应邀参展,而旅美艺术家蔡国强的作品《威尼斯的收租院》也获得了国际大奖,中国当代艺术至此堪称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多少有点滑稽的是,蔡国强与四川美术学院就收租院的“版权之争”进而引起了国内媒体对这届年展特别广泛和持续的报道,平民大众们也终于由此对“前卫艺术家们到底在干些什么”有了多一点的了解——也许“前卫”比“当代”更符合普通中国人对这批艺术家颇具感情色彩的揣测和定位。
不管怎么说,当新一届威尼斯双年展拉开大幕,我们又可以在这个越做越大的展览上,集中看到许多和艺术有关或无关的意趣。
第49届威尼斯双年展现场
第49届威尼斯双年展于当地时间6月9日晚间正式开幕,所有的展出场馆也自次日起全面开放,持续展出到11月初,总策划仍然是上届双年展的总策划——瑞士独立策展人哈洛德·塞曼(Harald Szeemann)。
这是它自1895年创建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届:有286名艺术家、3500名知名记者(其中1500人为外国记者)以及在先期视觉艺术展(从6日到9日开幕式)3天超过3万的参观人数。6月10日是星期天,也是向公众开放的第一天,参观展览的人数达到了4184人,也就是说比两年前的上届双年展足足多了55%,而星期一参观的人数也有1200以上。除了在意大利综合展馆,一些热门国家馆门口也已大排长龙,等候参观的人潮源源不断。当“最佳国家馆”得主宣布为德国后,该国的国家馆前立即蜂拥大批人群,盛况空前以至要用控制入场人数的方式来维持品质,稍晚还得派人向馆外的排队人群说明:休馆时间在即,大伙要有当天无法入内的心理准备。当真有点大伙排队来赶集的味道。
既然从规模上来看,威尼斯的双年展愈来愈是声势十足,观众群庞大,那么评论界又是如何反映的呢?两种反应又可谓截然不同:以当地的共和国报、团结报和新闻报为代表,是颂扬之声不绝于耳;而以晚邮报、全景周刊、团结报(二十四小时太阳报的周日附刊)为代表则毫不掩饰其消极态度。
三个中国艺术家眼中的威尼斯
上一届威尼斯双年展上19位中国艺术家应邀参展的盛况绝对是空前的,也许许多年里也是绝后的。去年大打中国牌的塞曼先生今年仍是主策划,共有3位风格、领域迥然不同的中国艺术家应邀参展。威尼斯归来,他们的感受各不相同。
海波:双年展显得我太本土化了
海波原先是以油画和版画的创作为主,两年前转入所谓的“观念摄影”。海波自己并不喜欢这个说法,他说自己有着对时间消逝感一贯的迷恋,所以摄影只是他碰巧找到的一个手段。
去年相继参加了“后物质”、“与我有关——中国观念摄影展”、“上海国际艺术双年展”后,海波名声大振,也因为塞曼来华时为他颁过CCAA奖(中国当代艺术奖),所以在一段时间的考察后就正式邀请他参加了本届双年展。
参展的这套图片作品依然是老照片和严格按照过去老照片的样式拍摄的对应之作,每个位置上的人依然是原来的人,但时间却在他们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痕。海波说这套作品真正的准备时间应该是从他十七八岁时开始的,当他再一次拍摄那些当年照片上的人,寻找过程在某种程度上比呈现出来的图片本身有了更多的意义,而当一个人真正沉浸在生活和岁月之中时艺术本身其实也非常渺小,或者说根本不重要了。
海波喜欢简捷、单纯的艺术表达,现在他仍一方面继续着自己的版画和油画创作,一方面凭借深厚的专业基础以摄影为切入点进行着新一系列的创作,包括季节、失去的爱情、充满梦幻意味的花园……他寻找、迷恋的是时间的印痕,所以他还会用很长时间来等待这些作品自然地完成。
在这届双年展上,海波说他感到特别的孤独,毕竟中国艺术家很少,而和其他两位比起来,他也觉得自己显得太中国、太本土,好像在所谓“当代性”“前卫性”上没他们走得和整体气氛那么接近。他很喜欢塞曼关于策展主题“人类高原”的系列阐述,喜欢这种“没有限制和分别,只有好的作品,让所有人共享艺术”。他很干脆地说:我不喜欢分类策展,理论只是评论家们的事,我这个人就喜欢感情用事。
萧昱:双年展回到了个人本身
萧昱经常被媒体形容为“毕业于中央美院的一个‘另类’”。这或许因为他使用了人体标本和动物的尸体作为创作媒材,而这些材料的使用直接涉及了较为敏感的道德质疑。
他也参加了国内争议颇大的“对伤害的迷恋”展,但就是在这届展览他的作品也被认为“有一种浪漫的情绪”。萧昱解释说这可能和他的创作理念有关。他认为表达某种残酷性如果以过程来展现,那么和电视电影等大众表达并无区别,因为:过程是可消费的。他这次的参展作品“Ruan”(作品名音译,萧昱自造了一个汉字以充分表达作品涵义),是由婴孩尸体和动物肢体拼接而成,呈现给人的就是一个静止的、完成态的造物,你乍一看甚至有某种美感,但你的条件反射就是“不舒服”,这时你就会去主动思考。
谈到为什么会选用这种争议颇多的创作媒材,萧昱说:他一直关注的是人的问题,以这次的“Ruan”为例,就是人类完全按自己的想法组合的生命状态,这样的媒材就有助于表达一种观点:从古至今人就喜欢按主观愿望来规定一切事情,但不是说这种改造性有什么不对不好,关键是显出了这么一种矛盾,人类本性难移按自己的感情倾向做事,但结果或者说代价却是他接受不了的、不愿接受的……
为这次参展萧昱自个儿在威尼斯工作了9天,和塞曼也有所接触,他对塞曼的印象是:很随和、为人考虑很周到。而本届展览的主题在他理解也就是一种无国界无地域色彩的全面拉平,它回到了艺术家本身,极其个人化。固有的对“西方标准”的争论在萧昱看来并无实际意义。现有状况下西方主体既然不能否认,那么你就是被选择的,而在“回到个人”的本届双年展上,3位中国艺术家入选也就是极其正常的。当西方艺术家背后总有看不见的种种力量支持,零星的中国艺术家也自然会感到势单力孤。
徐震:双年展成了艺术奥林匹克
出生于1977年的徐震,是入选此次年展最年轻的一位,他的作品以摄影影像为主。
这次威尼斯要求他展出的是早期作品《彩虹》,摄录了手掌用力拍打后背,掌印和红晕从上到下满布的过程。
之前在一系列展览中徐震已崭露头角,只是这一次入选让更多人突然、特别注意起他来。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已经接受过好几次采访,只是被问到自己如何被选中,他会说:不清楚;被问到自己的作品究竟有何风格、一贯关注和表达什么,他也会说:不清楚。于是,“性”、“身体”、“生理”艺术家等种种说法都有出现,而徐震自己说: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儿,“生活”比较恰当。准确说来,徐震觉得:创作说白了就是凭着感觉折腾。他对于之前做的和之后要做的事没想那么多也都确定不了,还同样确定不了这样的“不确定”状态到底好不好,言谈间很有点彻底的怀疑主义者的味道。至于评论家的说法,他认为是一个提醒,一如侯翰如先生评价他的“幽默感”。对于整个外界评价,他则不希望因为一次参展就如何如何。
谈到对这次双年展的观感,徐震的第一反应是:没什么感觉。再问就答:以一个普通观众而非策划人、参展人的角度来看,其水平只是比一般展览稍好。虽然艺术家也好、工作人员也好投入的精力财力巨大,场地也大,效果却不能与之成正比。对国家馆的侧重淡化、取消了艺术家的个体感,就像一个文化、艺术的奥林匹克,政治因素已盖过了一切。徐震希望无论何时应该尽量不让艺术之外的东西影响艺术本身。
一个国际策展人眼中的威尼斯:双年展像个杂货铺
侯翰如:著名的国际策展人,自1990年移居法国巴黎,已在世界各地成功地主持策划了数十个艺术展览,包括持续三年、去过七个国家的“流动的城市”和2000年轰动一时的第三届上海双年展。
(以下《新周刊》记者简称“新”,侯翰如先生简称“侯”)
新:听说您已经看过了这一次的双年展,请您先描述一下对这次展览的印象。
侯:展览我是已经看过了,不过看得比较匆忙,大约三天的时间吧。我的总体感觉是气氛很热烈,声势很大,无论是参展的艺术家还是观众和媒体来的都特别多,倾注了很多的关注。但具体到展览本身,我感觉很有戏剧性,甚至过分戏剧性了,有点“高大全”。策划人塞曼有意囊括很多,有点“一网打尽”的意思。从地理上来说,继上一届他重点推出中国后,这次又推了一下南美和非洲。他还尤其看重摄影影像、多媒体这些新艺术门类,从这些方面挑选的作品很多。这次他的挑选总体显得很匆忙,对此专业的圈子和媒体已经有一个共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次展览表面的戏剧性是如此之强,但它在观念性上相反很弱,很笼统,没有给人一些更深入、细致的思考。
新:我们都知道这次展览的主题是“人类的高原”,看过展览后您对此有何理解?
侯:“人类的高原”中文又译作“人类的平台、人类的大舞台”,法国新近有一本著作,译为《千重平台》,我觉得这是塞曼此次策展思路的理论来源。一个很根本的问题是:原著的“平台”是用复数来表现的,但在塞曼这儿却变成了一个单数的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表示塞曼所指的就将是只在一种定义上的“人类”。一个有趣的例子是:意大利馆中放在民间作品和非现代艺术作品前面的、统领性地赫然是代表法国浪漫主义对人的理解的罗丹雕塑。总之,塞曼的雄心勃勃、涵括全部是很明显的,但他在个人选择时却比较粗糙、模糊,就让我觉得他是把所有的东西像开杂货铺一样统统摊开,于是整个双年展就像一个视觉博览会。现在大家都想把东西做大,但就这届双年展而言,人力、物力很多,新鲜感却少了,有点过分的大,或者说大而无当。
新:塞曼在上一届策展的主题是“全面开放”,这一届的“人类的高原”也与之一脉相承。我们知道您的策展观之一也是特别强调“开放性”,您觉得这之间有某些关联或差别吗?
侯:现在是一个文化混杂的时代,“开放”从欧洲的角度来看,已经是一个很自然的趋势,他们也必须关注在西方以外发生的事情。所以,更重要的就是开放性的思维模式,或者说不是外在的“开放”,而是内在。具体到展览本身,你要挑战的是一个既有的概念,要通过与参展艺术家和场地的合作,让艺术本身的定义发生一些有意思的变化,而作为策展人每次展览都需要和要表达或找到一些独特的理念、意义。
新:从“东方之路”的中国当代艺术家自费出国参展到今天已经有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其间还一直包括了对“西方标准”的争论,您认为参展到底意味着什么?什么是最重要的?对这些年来发生的变化我们应当怎么看?
侯:我始终认为首先考虑的是一个艺术家他自身的价值而不是国家。艺术家只能代表个人,而个人和背景的联系也是需要不断巩固的。中国的当代艺术,或者更集中地体现为前卫艺术其历史并不长,也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即使成熟的话,其成熟期也还非常短。我们如果一定要说什么“世界地位”,除了所谓的“时势造英雄”,重要地就是:一定要有好的艺术。关心的也是艺术上的好与不好、还能做什么。所以,去年威尼斯请了20个和今年3个都不是最关键的,多一点固然好,就是没有也没关系。去年塞曼选择那么多中国艺术家,理由之一就是“人口论”,中国人口多艺术家自然就多,可今年他的选择已经推翻了他上一年的理论。
关于“西方标准”我知道国内一直有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论调,但不管怎么说,中国艺术家就是要学会怎么在变动快的、功利的外部世界里找到自己的、独立的、有整体连贯性的自我成长之途。就是因为民族的、西方的、功利的……形成的倾向性很强,相反的、对个人立场的坚守才非常关键。
新:塞曼这次是选择了3位非常不同的中国艺术家,请您对他们做一个简短的评价。
的确,这3位艺术家非常不同。海波关注的是对个人、历史、时间的表达。萧昱又完全是另外一种倾向。徐震非常年轻,是从上海大都市电子文化中走出来的新一代人。对他们的选择,倒是足以让我们知道中国当代艺术成熟到什么程度,丰富到什么程度,有相当的丰富性。至于他们个人,我们都知道时间是很重要的,除了天才之外,任何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无法太早下结论。海波年纪稍大些,但他转入摄影也并不久,我希望可以再有几年时间来理解他们的发展。萧昱的艺术表达是在很特殊的环境展开的,最早这类表达是在英国“感性”展上出现的。我个人态度是,这样的实践很好,至于后感性的东西则常常显出某种功利性的目的。对萧昱着迷于这一特殊主题,我可以理解,也是很特别,但要说这是为了表达人和自然的关系之类,我就觉得稍有勉强。萧昱作品的名字是自己发明的汉字,这种做法算显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吧。徐震的作品体现了新一代人对个人身份、身体的观察。我和他本人也有一点接触,有一点给我的印象很深,他具有一种中国人普遍缺乏的很重要的东西:幽默感。
威尼斯双年展的一些片断
台湾:当外交爱上了艺术
在四处寻找外交空间的台湾“政府”大力支持下,台湾展馆已经是第四次出现在威尼斯双年展上了,前届更派出了以台北“市长”马英九为首的几百人大型参展代表团来参展助阵(据说为历届各参展团体之最)。据了解近年来台湾在威尼斯双年展的每次经费开支超过100万美元,而每次台湾展馆也由此设在了威尼斯市中心最繁华的要道上。这一次也不例外,以“活性因子——人类的灵魂工厂”为主题,由5位艺术家分别就殖民地历史、民间生活、日常生活等层面表述着他们对人类精神的观照。
华侨界:旗帜鲜明反台独
与台湾“政府”的艺术外交相对,在本届双年展开展首日旅意的华人华侨们就以“痛失双年展阵地、华侨界不忍坐视”为题发表了致中国驻当地使领馆的公开信,一致要求中国政府大力重视威尼斯现代艺术双年展,正式建立中国展馆,以免台湾继续大模大样地以官方模样四下招摇,义愤之情着实溢于言表。
香港:以“中国香港”的名义参展
今年香港以“临街的观照”为题首次参展,而这次展览是由香港艺术发展局及香港康乐及文化事务署联合主办,以“中国香港”的名义参与。中国香港展馆的展览由资深艺术工作者张颂仁策划,展出了本港3位著名视觉艺术家——何兆基、梁志和及鲍蔼伦的作品。
蔡国权:我为送水忙
上届双年展以“威尼斯的收租院”而获得大奖的蔡国强,今年又应邀参展。他的新作品是在展览区弄了许多辆卖水车,又把这些水车改装得富于流动性,自称“为双年展服务”,而现场的确有许多人围在近旁取水喝,连总策划人塞曼也包括在内。当真是取巧、实用,又不乏戏谑。
高氏兄弟:送给威尼斯的拥抱
曾完成过一系列拥抱作品的中国行为艺术家高氏兄弟为本届双年展设计了行为作品“拥抱在人类的高原”,把"拥抱"定义为“一种理想,一种自由,也是一种责任”。因为护照的原因,高氏兄弟不能到达现场,他们就干脆转而呼吁在威尼斯以外一切赞同这个行为计划的响应者都在6月8日上午11点(威尼斯时间),于各自所在地同时闭目、相互拥抱两分钟,并由此把这一天变成一个“世界拥抱日”。(文—未来)
附:本届双年展获奖名单及相关评语
特别奖“威尼斯双年展奖”:
珍娜·凯迪芙(Janet Cardiff)和乔治·布尔兹·米勒(George Bures Miller)
评语:奖励其使观众置身于一个崭新的电影新体验中,在那里,现实与虚幻、主体与技术融合成超时空的飘忽旅程。
梅莉莎·梅尔兹(Marisa Merz)
评语:这一时代最伟大的幻想大师之一
皮耶尔·修贺(Pierre Huyghe)
评语:奖励其带领观众探索影像与数字媒介间的新空间,引发关于持续性、参与度、流通量和合作度等的话题。
给年轻艺术家的特别奖:
佛得里哥·黑雷罗(Federico Herrero)
评语:奖励其在Artiglierie的虚幻效果的壁画那里找到了坚实的根基。安瑞·萨拉(Anri Sala)
评语:奖励其用电影手法展现时代——现代城市环境贫瘠的立体面——的突出成就。
约翰·皮尔森(John Pilson)
评语:奖励其对滑稽而无政府主义的市政办公环境的描绘。艺术在最不可能存在的地方显现出来。
A1-53167(又名安妮塔·罗贝兹A.Lopez)
评语:奖励其对瓜特马拉街头坚决而勇敢行为的详实记录。该行为既是政治性的也是诗意的。
最佳国家馆金狮奖:
德国馆
评语:奖励乔治·史耐德(Gregor Schneider)将一个权威的、有重大价值的建筑转变成一个臃肿的迷宫,反映条件的不舒适和自由的可能性。
给两位当代艺术大师的金狮奖:
理查德·赛拉(R. Serra)、托姆比利(C. Twombly)
非正式奖:
伍兹·露丝(Urs Lüthi)
评语:奖励其成功的嘲讽了一个对健康极度敏感的世界及其对衰老和吗啡长达30年的确认的自嘲。(自TOM.com)(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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