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缺失专业，还是一种理想生活？

　　　　7月，一场全球城市规划界的盛会——首届世界规划院校大会(WPSC)在上海同济大学的召开，令一个中国大学缺失的专业浮出水面——游憩。

　　　　同济大学风景旅游系教授吴承照说：“中国的教育界对游憩(recreation)相当不重视，在美国已经有60个大学有游憩专业，分属为社会学和自然科学两类。而在中国却一个都没有。美国在19世纪末就充分了解其重要性，而中国在20世纪末才逐渐意识到。这方面，中国落后国外整整有一个世纪。”

　　　　在世界范围内，风景旅游正逐渐取代钢铁成为占世界第一位的产业。在国内，旅游业、信息业和房地产业，已经成为三个新的经济增长点。此时，游憩专业已呼之欲出。

　　什么是游憩?

　　　　同济大学城市规划学院第一任院长李德华说：“游憩的‘游’有活动的意思，‘憩’就是休息，相对于工作而言，两个词合在一起就有通过活动达到休息目的之意。”

　　　　同济大学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吴志强说：“几乎所有的建筑都可以融入游憩的概念。游憩更多的是强调人在精神上的休息和放松。”

　　　　同济大学风景旅游系教授吴承照说：“所谓游憩，强调的就是8小时之外的生活安排。国内改革开放后经历了几个步骤，先是强调居住，后是为了绿化而绿化地强调环境，现在开始对游憩即公共户外活动空间加以关注了。游憩的衰退就意味着社会的衰退。”

　　中国能否设立独立的游憩专业呢?

　　从游息到游憩：一种观念的长途旅行

　　　　海德格尔的一句话被今日中国人用得熟滥，“人，诗意地栖居”——在城市要诗意地栖居，离不开游憩。

　　　　近代城市规划理论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对游憩的关注。早在1933年，《雅典宪章》就提出游憩是城市四大功能之一(另三个是居住、工作、交通)，当时中文翻译的是“游息”。《雅典宪章》说：

　　　　“新建住宅区，应该预先留出空地作为建筑公园运动场及儿童游戏场之用。在人口稠密的地区，将败坏的建筑物加以清除，改进一般的环境卫生，并将这些清除后的地区改作游息用地，广植树木花草。在儿童公园或儿童游戏场附近的空地上设立托儿所、幼儿园或初级小学。公园适当的地点应留作公共设施之用，设立音乐台、小图书馆、小博物馆及公共会堂等，以提倡正当的集体文娱活动。现代城市盲目混乱的发展不顾一切地毁坏了市郊许多可用作周末的游息地点。因此在城市附近的河流、海滩、森林、湖泊等自然风景幽美之区，我们应尽量利用它们作为广大群众假日游息之用。”

　　　　1977年，《马丘比丘宪章》认为“现代建筑的主要问题不再是孤立的建筑，而是城市组织结构的连续性”，“要停止搞那些由纪念碑式的盒子组成的过了时的城市建筑设计”，那样的建筑没有人性，没有游憩。

　　　　1999年，《北京宪章》倡导“走向建筑、地景、城市规划的融合”，进行“大地景观规划”，强调三者整体意匠的独造，游憩包罗其中。

　　　　但一直以来，我国对游憩的专门研究却很少，查阅有关风景园林、城市研究、城市规划等方面的专业文献资料时，居住、交通、商业区、绿地、详细规划等方面的文献占相当大的一部分，而游憩方面的专门文献很少，所看到的都是散见于社会、文化、经济、心理等学科文献中，风景研究与规划关注的更多是风景客体，而对风景主体研究很少；旅游只是一种现象，其深层问题是人们的生活问题，只有从生活的角度研究旅游才会获得实质性进展。

　　　　中国的大学专业里，多的是风景旅游专业，缺的是与城市生活息息相关的游憩专业。

　　李德华：我是怎么翻译游憩的

　　　　在西方，游憩对应的是recreation这个词，吴志强副院长说：“它的字面意思是修整后再次创造。”中文翻译几番周折，同济大学城市规划学院第一任院长李德华先生把它最终定义为“游憩”，现在这种翻译已经收进各种英汉辞典里。

　　　　李德华先生说：“20世纪40年代时，我在做‘城市规划和居住生活’的课题时，因为工作需要和方便而把‘recreation’翻译成‘游憩’，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这个翻译不够贴切。‘recreation’的中文意思‘体力、精神上的恢复’在中文中很难找到一个词给予准确地概括。‘游憩’的游有活动的意思，‘憩’就是‘休息’，相对于工作而言，两个词合在一起就有通过活动达到休息的目的的意思。当然能说所有的‘recreation’都可以理解成‘游憩’，也有人把这个词译成‘休闲’，但有些休闲其实并不是游憩。”

　　　　对于把“游憩”作为一个专业，他说：“我认为‘游憩’作为大学学习的专业并不妥当，它太窄、太偏，不如旅游(tourisem)好，旅游包括的范围大，像‘规划、设施管理、行政’等都可包括进去。”

　　　　与李德华观点相反，北京大学著名风景旅游教授谢凝高认为：“游憩包括分门别类的室外活动，游憩活动很广泛，大于风景旅游概念，应多开辟游憩系统。”吴承照也认为：“其实旅游只是一种现象，不能成为学科，只有游憩才能成为学科。这就导致很多旅游规划没有深度，造成了旅游资源的破坏。”

　　吴承照：写了城市游憩系统的博士论文

　　　　同济大学风景旅游系教授吴承照写了一部中国城市游憩系统的专著。作为博士论文，他说其中“综合了经济学、社会学、生态学、地理学、建筑学、城市规划学等学科的思想、理论和方法”，志在推动游憩学在中国的发展。

　　　　关于游憩和旅游，吴承照说：“旅游说的是人通过一些交通工具，经历一定的时间后达到一个其他的地方去游玩，而游憩的概念说的是室外活动，是更加的直接的，更加紧密的和人的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有一个公式能非常的形象地说明旅游和游憩的关系：陆游系统=游憩+支持系统。这里的支持系统，说的就是交通、住宿等旅游的辅助系统。本质上，旅游就是到其他的地方去游憩，游憩才是最根本的问题，是问题的实质和关键。”

　　　　美国的游憩从一个世纪前的社区运动就开始，中国呢?吴承照批评：“我们叫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但在工作的广度和深度上都还远远的不足。现在的房地产建设，片面地重视气派和招揽性，其有些做法是明显错误的，是对游憩概念的误解和漠视。须知一个好的居住环境并不等于大面积的草坪和绿化。”

　　　　游憩有多重要?吴承照的说法是：“一个不能为市民生活空间作出系统合理安排的城市规划不是一个好的规划，一个不能满足市民游憩需要的城市不是一个好的城市，一个不能引导、激发市民开拓积极的生活方式的城市必然走向衰落。游憩与每个人的生活密切相关，游憩形态正是衡量生活质量的重要标志。”他举例说明：“早在古罗马时期，曾有‘面包+闲暇’的生活，正是因为人们无法驾驭闲暇时间，只能靠消极的斗角活动打发时光，才最终导致了古罗马的灭亡。”

　　　　怎么体现游憩?吴承照说：“除了生活居住区的游憩设施建设，其它很多建筑规划中都可以导入游憩的概念。商场也是公共活动空间，城市包装的游憩概念包括社区、公共生活区(广场、剧院、体育馆等)、郊区3个层面，所谓‘宜人的城市’，不光是物质形态上的发达，必须得是可以生活的地方。”

　　　　游憩概念在中国，体现在旅游规划、风景区规划、城市规划几个方面，暂时只有同济大学有这方面的实践。风景区规划上，强调生态风景区，强调人的参与性、体验，这方面有闽西南的龙岩山、太湖风景区；在城市规划方面，上海的南京东路也融入了游憩的概念。

　　吴志强：大学设专业由国务院学科委员会决定

　　　　谁掌握大学专业设定的话事权?国务院学科委员会。同济大学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吴志强说：“学校本身不可能挂出游憩专业的牌子，但同济大学有两个很相近的专业叫旅游管理、游戏设施设计。”此外，在一些省的林学院和农学院，也有挂名森林资源保护与游憩一类的专业，令游憩寄生在别的相近专业里发展。

　　　　关于游憩这门学科的未来，吴志强说：“有些人有一种暴发户的心理，只学会了以打麻将、吃喝为主的很低级的休闲方式，他们根本没有理解游憩的本质含意，或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游憩这一说。而这个学科，因为没有正式的名份，总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无法健康地、正规地、成规模地发展壮大，而进行研究的专家学者也不能进行名正言顺地开展工作。如果全民普及游憩这个概念，会使大家的生活更健康更积极，而这门学科也能够得到健康地发展，游憩活动的组织将会设计得更好。”(文—黄晶晶图—姬东/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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