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别给我用不锈钢的碗和匙羹好吗？今天的糖水实在是很好，木瓜炖银耳，雪白和金黄的搭配，我很有食欲——如果能给我换上瓷的碗和匙羹的话。最好是那种青瓷的，上面的靛蓝色很景德镇、很中国的那种。

　　你知道吗？在国外，上好的瓷器叫“FINE CHINA”。当年我在伦敦一个小街道的二手店里见到的“FINE CHINA”，是80年代的中国不可能见到的，那一刻，惊艳之感无以言表。从那时开始，瓷器对于我有了不同的意义。我总是有个奇怪的感觉：瓷器的韵致和东方女孩的风情相映成趣。每次在伦敦看到美丽的瓷器，就如同邂逅来自东方的女孩，也如同邂逅另外一个自己，由此自信倍生。

　　你想想看，中国女孩最娇憨的形象是不是一件光洁无比的瓷娃娃？她们都敦厚、没有棱角，甚至易碎，惟有在靠近的时候，温柔抚摩的时候才能感受她的顺意。而西方的女郎们，他们更像石膏做成的尤物，有的是冷艳有气势的美。

　　伦敦的瓷器总是精美绝伦。在伦敦，我开始了对瓷器最疯狂的热爱，我流连在那些小小的店里，看着那么多五彩多样的瓷器，瓶、碟、杯、壶，甚至耳环、项链、表，这些圆润的东西无论摆在哪一个角落，都闪烁着点点的莹光。对瓷器我有个癖好：喜欢在每件瓷器上找出它的光点，然后左右上下地摇晃着瓷器，于是光点就神奇地移动，甚至在瓷器上留下光点游移的痕迹。我简直把这个动作视为梦幻游戏，乐此不疲，直到一天我先生满脸向往地说：你会玩东方的巫术啊？

　　我曾经买下过一套很贵的茶具，虽然严格意义上说那不是“买”的。那是一套白底黄花的瓷茶具，金色的边，茶壶的肚子很大，像一个笑面弥勒，每个茶杯都圆滚滚、矮墩墩的，握在手里，很受用，很舒服。老板说是从一个中国人手里买来的清代古董，我才不管古董不古董，也懒得考证，我只是倾情它的和善之相，让我感到很温暖，仿佛是老家来的一个探亲的叔伯。老板娘看我中意得紧，体谅穷学生的处境，说：你回去找找看看，可以用件东西跟我换啊。我大喜过望，回家便翻箱倒柜，翻出一件从广州带去的绣品忐忑地塞给她，没想到老板娘喜欢得不得了，当下物物交换，击掌为誓，笑颜相对，成交！

　　回到国内，我发现我的瓷器爱好之旅完全可以得到延续。和我当年出去的时候不同，广州市面上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瓷器。景德镇的自不必说，那种蛋青色蓝花边的碗碟一直是我不离不弃的喜爱，用那种瓷器吃饭喝汤，我可以很自然地恪守淑女之道：不发出任何声响。这种瓷器售价并不高，不到一百块就可以买上一大堆了，哇呀！不亦乐乎！在西关老城区，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没有刺眼的阳光，我和朋友们慢慢地在西关老街的小店里一件一件地淘瓷器：用的杯碗盘碟，看的雕塑小人，戴的耳环项链。我们像一个个小蚂蚁一样，不辞辛苦地把它们一件一件搬回家。

　　广州还有一个买瓷器的大好天地：地摊。在天河和环市路一带，不时有一些小贩推着几大箱瓷器在路边叫卖，这些瓷器都是出口货品，有一点瑕疵，只好内销了。其实那些所谓的瑕疵在我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些可爱的误差而已。实际上这些小小的瓷器无论形状花纹都是不错的，只要警察不来，小贩够耐心，我往往能在几大箱子里翻翻弄弄，搭配出一套餐具或者茶具来。小贩们目瞪口呆，后悔只收了我很低的价钱。

　　对于一个长期离家的人来说，瓷器给我无限温情和安全感，它圆溜的线条不给人任何沧桑之感，光滑的表面让人充分感受生活的安宁和舒适。它不像工业时代生产流水线下来的产品，只是一个换钱的符号、只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用品，瓷器天生的人性化最能熨贴人的内心，每一件瓷器的设计都能让你联想出一个故事和另一个人的想法，这实在有趣。

　　我特别钟情圆形的瓷器，特别是大大圆圆的瓷碗。那种圆形是无可挑剔的圆，那种弧线，那种光泽，让我有依归的愿望，当一个女人走到一定的年龄，依归的心情总是希望有所附丽的。每次我拎着满塑料袋的瓷器辛苦地往家里挪的时候，袋子里瓷器互相碰撞的声音就像教堂的赞美诗一样让我轻松幸福。于我而言，恋家的情结不仅是恋家里的人，也是恋家里的物。

　　只是家里现在已经太多瓷器了，屋子有限，买瓷器的欲望无限，每当有朋友来，稍微流露对某一件瓷器的热爱，我会极度慷慨且热情：拿去拿去——快拿去吧，这样我又可以买新的了！(口述/张艳馨采写/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