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光)
《北京文学》编者按:黎光,女,一九九九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艺术系,现居北京,从事电影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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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上了这所中学,我才发现我是个笨学生,我怕了,我要笨鸟先飞。我要把一天的课程都搞懂,再回家。那个时候学校就很安静了,大家都走了。我走在被称为"大得没边儿"的校园里,看着灰蓝色的天空,"呱呱"乱叫、成群的乌鸦,心里是踏实的。可是有一天……
放学了,教学楼的楼道里,光线很暗,隐约能看到楼道两侧各有一排男孩儿站着,他们各种姿势都有,就是谁也不说话。一间教室半掩着门,可以看到赤名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
校园里很安静了,赤名收拾好书包,站起身来,低着头走出教室,突然她发现楼道里靠着墙站着两排男孩儿。赤名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却依然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在楼道的正中央经过他们向楼门口走着,赤名看见门口那里的光很亮。这时,她听到身后的男孩儿们齐声喊着自己的名字。"赤名!赤名!赤名!""嘿,多少给个正眼儿啊!"赤名始终没回头,也没改变步速就那样向前走着,走出楼门。
暗幽幽的楼道里荡着一片男孩儿的声音。
"她连正眼儿都没瞧咱们一下。""我是没戏了!""谁说你丫有戏了?又自作多情了吧?""咱们谁都没戏。""够傲的!""这是一个怪女孩,比较有味。""她害怕咱们了吗?""你怕她了吧?""她整个一无动于衷。""呦!成语都出来了,你丫看来是真喜欢上了。""唉!咱们走吧!"
从那天以后,我不再一个人走,我随着放学的人流回家。我的太阳穴照旧每个星期五痛得让我死去活来,每个星期五我都不去上学。
楼道里,一个大男孩儿站在一个班的门口,一只手拿着一大捧儿玫瑰花背在身后。赤名从教室出来张望了一下,刚要转身回班,男孩儿叫住了她,说着什么,然后把那捧儿花递到赤名面前。赤名愣了一下,摇摇头。男孩儿很恳切的样子,赤名无奈地接下。男孩儿走了,赤名进班。
今天是1992年2月14日,情人节。下午大扫除的时候,我被叫出去。说有事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儿,但觉得他很面熟。他说他每天都在我放学的路口看我经过,说着竟递给我一大捧儿玫瑰花,我不要,他求我收下。他走了,我拿着一大捧儿玫瑰花,有些手足无措。那天在大扫除,我只好扔到垃圾箱里,别人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没有地方搁。
放学了,赤名在推车。这时,有人叫她的名字,赤名循声而去,看到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大男孩儿,高大、英俊。赤名先愣了一下,然后推着自行车高兴地跑过去。两人高兴地一起骑上车走了。
小维考上高中后变得我一下都认不出来了。以后他几乎天天来学校接我,别人以为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喜欢这样。有时我也回妈妈家了。
小维和赤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正播放选美比赛,赤名把头靠在小维肩膀上,小维一手搂着赤名,那样子很像一对情侣。
小维:"她们不行,你应该去香港参加选美。"
赤名:"我真的有那么美吗?"
小维:"嗯!"赤名乐。
"砰"的关门声,小维与赤名立刻分开,妈回来了。
后来我忙着考大学,他也忙别的……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我却发现我心里越来越离不开他了。终于妈妈有一天也结了婚。
二十二岁的赤名走进一个狭窄的小胡同,拐进一个杂乱的小院儿。长笛的乐声悠扬地响起。
这是一个内外两间的平房,外间坐着几个陪同孩子来学长笛的家长。内间一个中年男人正给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指导一首练习曲的吹法。
赤名站在门口,男人看到她。
赤名轻微地低了一下头,鞠了个小躬,"老师。""好,来了,先坐吧!"
赤名坐到了沙发上,旁边还有两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在小声地嘻笑打闹着,外屋传来家长的谈话声。赤名环顾屋内,看到一个书柜里摆放着一张放大的照片。那是老师年轻时的模样,英俊、潇洒。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背着书包跑了进来,"爸,我回来了!"
中年男人仍盯着乐谱,嘴里"嗯"了一声。小女孩看到赤名,好奇地看了一眼。
屋里只剩下赤名和老师,老师坐到钢琴前。
老师:"咱们现在先来试耳,看看你的音准怎么样,你唱'啊'声。"
这时,走进一个女人。
老师:"噢!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这是新来的学生。"
赤名:"您好!"女人微笑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坐到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女人端菜进到外屋,看见里屋男人正给赤名纠正拿长笛的姿势,两人的样子很亲昵。老师:"你的感觉不错,只要下功夫,一定能练好。"赤名手里拿着长笛,微微地点了点头。
血液中心的一间输液室里,一名护士将一个针管插进赤名手臂的血管里,赤名躺靠在椅子上,看着血一滴一滴地流进血袋。红色越来越多,赤名淡淡地笑了。
黄昏,天边一片红色的晚霞,一片辽阔无边的田野中,赤名在其间吹着长笛。白色的长裙,一头长长的秀发被风吹得飘扬起来,与音乐一起飞向空中。
赤名走在血液中心又黑又长的走廊里,她来到一个小窗口前,递进去一个单据,过了一会儿,几张钞票递出来,赤名拿好钱。赤名走在很黑的走廊里,美妙的长笛乐声响起,她看到前面走廊的尽头有一片美好而温暖的阳光。我可以交得上学费。我可以!
赤名走着,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她是长笛老师的女儿。赤名走近时,小女孩儿走上前,挡住赤名的路。
小女孩儿:"你不要再跟我爸爸学长笛了。"
赤名:"为什么?"
小女孩儿:"……爸和妈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吵架……你别再来了,我讨厌你!"说完跑掉了。赤名一个人站在小路上的阳光里,阳光很炫。炫得发黑。
深夜,一家麦当劳快餐店的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赤名发泄式地在大嚼着汉堡。赤名在吃薯条。赤名在喝着奶昔。赤名在吃着苹果派。赤名在喝着大可乐。赤名勉强地往嘴里塞着食物,撑得奄奄一息。
餐桌上乱七八糟满满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麦当劳食品的纸包装,几个喝空的饮料纸杯东倒西歪。赤名慢慢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凄清的街上,赤名无力地走着,不时出现呕吐的迹象,终于在一个垃圾箱前赤名大吐特吐起来。赤名无知无觉地走着。
凌晨,学校大门早已锁上,赤名只好全身趴在地上,从门下面的空隙中爬进去。
宿舍楼道里,赤名精疲力尽地扶着墙,往自己住的宿舍方向摸索地走着。
赤名终于来到门前,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赤名靠在门上,疲倦地闭上眼睛。当她再睁开眼时,却发现桌上一片烛光,几个声音尖叫起来:"生日快乐!"同时,啤酒、香槟的液体喷的她全身都是。
那天是我生日,当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已经二十三岁了的时候,那些日子我突然害怕极了,很想逃。我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紧裹着,透不过气,说不清的难受。
深夜,一个外型奇特的二层木制小楼,灯光闪烁不定,很鬼魅的样子,里面传来震耳的摇滚乐,震得小楼颤悠悠的。周围有三三两两服饰奇特的男女。
赤名走进酒吧,里面光线昏暗而迷离,服饰奇异的男女有的喝着酒,有的吞云吐雾,有的为正演出的摇滚乐队喝采,摇滚乐音量大得刺耳,他们说话为了要对方听到,得趴在耳朵上大声喊叫,像一帮正在开化妆舞会的野兽。赤名在其间穿梭,看到已留了一头长发的小维正和一个老外聊着天,她向老外说了一声"Sorry!",拉起小维就往外走。
赤名把小维拉到一个角落,搂住小维的脖子就要亲吻,小维推开了她,转身要走。赤名拽住小维的衣服。
赤名:"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小维:"我怎么样对你了?松手!"赤名松开了手。
赤名:"你是不是对我没感觉了?"
小维:"我现在对什么都没感觉了!"
赤名:"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找你。你在哪儿?"
小维想了想:"我忘了!噢!有时侯在朋友家,有时侯在街上晃,没回家。你别再找我了,我觉得这样恶心,你再找我,我就散了。"赤名突然哭了起来,身体不断地颤抖着。
小维:"对了,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赤名看着小维。
小维:"你去姥姥家那天起,妈就让我陪她睡觉,她说那个王八蛋欠下的债得由我来还,我不陪她睡觉,她就玩命地折磨我,操!她劲儿真他妈大。"小维说完,苦笑了一下。赤名眼睛发直,接着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你这样笑下去,很可怕!"小维转身向酒吧走去。禽兽吧!禽兽!禽兽!禽兽!兽禽!!兽禽!兽禽!兽禽!禽兽!!
凌晨,长长的一条宽街道,两边是石砌的围墙,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经过,刚下过小雨,路面湿湿的。路灯照射在路面上,眼前亮晃晃的一片。赤名一个人带着耳机低头独自走着。Walkman中发出音量很大,节奏强劲的摇滚乐,声音猛烈地震动着赤名的耳膜。偶尔出现的汽车飞驰而过,车灯将赤名的影子映射到围墙上,影子从小到大,又从大到小,快速地在墙上滑过,像是在奔逃。突然赤名不知被哪根神经牵动了,她踢起高抬腿来,把右腿踢过头顶后,向前轻快地蹦几下,再把左腿踢过头顶,如此反复数次。
赤名开始疯狂地扭动,不停地转着圆圈儿,在马路上舞蹈起来,直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停了下来。然后,疯狂地呼气,吸气,好像要把身体内的废气都呼出来,再把下过雨后的清新空气都吸进去。她整个人像是一台"呼吸的机器",呼吸的节奏完全紊乱了。赤名精疲力尽地摊坐在马路上,无力地说:"禽兽!禽兽!禽兽!兽禽!!兽禽!兽禽!兽禽!禽兽!!操你妈了个逼的!!!!"
我报复了她,她疯了。
赤名按门铃,门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出现,他是赤名的继父。
"啊!是小名!"
赤名:"我妈在吗?"
继父:"她今天可能晚回来点儿。"说着,两人进了门。这是一套很大的单元房。
傍晚,赤名的妈妈进门,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卫生间走去。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浴室的门半敞着,能看到赤名正全身赤裸着淋浴的背影,丈夫站在门外不远处,出神地看着。
妈惊愕的脸,却发不出声音。
雨中的街道白朦朦的。大雨铺天盖地哗哗地下着,风在雨中作舞。泛黄的枯叶在空中飘飞,落满地,在泥水的浸泡中逐渐发污、腐烂,散发着异味儿,最终成为龌龊小虫们的乐园。凄清的街道上偶尔出现几个匆匆而过的行人。街道尽头那座灰色的楼愈显得压抑、沉闷。就在这座楼二层的某一扇窗子的后面有一张女人的脸。
屋里暗幽幽的,沉郁像积蕴了许久的灰尘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霉味儿,女人的背影流露出绝望。她久久地站在那儿,像是盲了,没看见什么,什么都看见了。窗子上爬满雨痕,像女人脸上的泪水,她苍白而憔悴,可她曾经也是那样的美丽过。
时间没有了,雨慢慢小了,天黑了。
后来女人离开窗口,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在微微的光亮中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在一所大学教学楼的走廊里,姥姥说:"你妈妈,从精神病院出来后,自杀了。"她的唾液很粘稠,以至嘴在艰难地张合。
"自杀了?……"
姥姥的嘴角开始颤抖了,"是昨天……"可声音是镇定的。
赤名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互相残杀着,她不知道。
"可我,我还没上完课。您……您先回去吧!"
姥姥顿了一下,像是要再说些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
她的背有点儿驼了,真的老了,她在伤心呢。赤名面无表情看着姥姥远去的背影想。走廊里回荡着姥姥的脚步声。
赤名走进教室后门。此时正上舞蹈课,十多个男女学生富有朝气地随着音乐,热烈地跳着现代舞,体态优美的女老师在前面一边数着节拍,一边打着手势。整个房间里蒸腾着年轻的热气。
晚上,赤名又来到练功房,她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深蓝的夜空渗透着玫瑰红,这儿总也看不到星星,永远是不伦不类,暧昧不清的天空。一只白色的猫孤独地在昏黄的路灯下蹭着路边犹豫地走着,一副无家可归的样子。赤名转过身,远远地看到对面大墙镜中映出的只是空旷,其中的自己那么的遥远和渺小。
二十三岁的赤名背着包,带着耳机走在白天繁华的街道上。人很多,周围来往的行人,模糊得像墙。
我想逃,却只能逃到陌生的人群当中,在这里,看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可我又想见到他,他到底在哪儿?
赤名在四面都是透明玻璃的电话亭里打电话。赤名耳朵里是音量大得刺耳的摇滚乐和电话接听中的忙音。
夜里,另一处繁华的街道,灯光点点,来往的行人虽比白天见少,但依然比比皆是。赤名在另一处电话亭打电话,可耳朵里依然是音量大得刺耳的摇滚乐和电话听筒传来的忙音。
他到底在哪儿呢?
白天的街上,大雨哗哗地下着,正值下班高峰,人们或穿着雨衣或打着雨伞。走路的,骑自行车的,赶公共汽车的都在雨中快速的行进着,好像都急于回到自己温暖的家。
二十三岁的赤名没有任何雨具,浑身已湿透,她慢慢地在雨中走向一个电话亭。
赤名从电话亭出来,眼中无神,很迷惘的样子,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到底在哪儿呢?
人群中,赤名愈显得孤单、寂寞,没有人去注意她,他们都很有方向地行进着。
几年以后的一天,赤名无意在一本旧摄影杂志上看到一幅照片,那是她当时的模样。赤名清晰地在雨中,彷徨着,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周围的人在近于模糊的状态中行进着,赤名的动作与周围世界隔隔不入,在人群中很孤立。赤名看着照片,蹲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很低。
赤名很失落地蹲在街边的雨地里。街上在堵车,车辆排成长龙,车队缓慢地往前移,赤名看到"长龙"中一辆红色夏利出租空车在眼前缓缓地往前蹭着。
赤名与司机对视了一秒半钟,她站起身,向这辆红色夏利招了手,然后上了车。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司机问:"小姐,去哪儿?"
赤名:"和平里"。
司机:"小姐怎么淋成这样儿?"
赤名:"没带伞。"赤名说完看着窗外没再说话。
一幢楼前,车停了,赤名在车里与司机说着什么。司机跟赤名上了楼。
赤名打开门锁,进了门,司机站在门外,赤名回头说:"进来吧!"司机跟着进了门。
赤名在另一个房间说:"不好意思,把你的车弄得湿乎乎的,又麻烦你上来一趟。天还挺冷,你先喝杯热咖啡吧!"
赤名走进客厅递了杯咖啡到司机手里。然后,她又去了别的房间。
这时传来淋浴的声音,司机纳闷儿地喝着手中的咖啡,环视着四周,当他的目光再次转回来的时候,却看到赤名穿着白色的浴衣站在他眼前,赤名把钱递给他,他拿过钱,放下咖啡就要走。
赤名:"现在房间里就有咱们俩,你走了就剩我一个了,我挺寂寞的。"
司机:"你这人真怪,我还要拉活儿呢!"
赤名:"我多付你钱不就得了。"
司机:"嗬!还有这好事儿,那敢情合适,得,就跟你聊会儿。"沉默片刻。
赤名:"你不觉得这房子里只有一男一女就应该干点儿什么吗?"
司机:"你什么意思?"
赤名:"你对我就没感觉吗?"
司机愣了一下,"嗯……你……"
赤名过来坐到司机旁边。司机紧张起来,慌乱中找话说:"你看,我这……"
赤名:"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被一小姑娘吓成这样的吧!要说害怕,也该我怕你啊!"
司机:"你这是逗我玩呢吧?"
赤名伸展肢体,作无防备状。"你这是真胆小啊?还是假正经?"
司机懦懦的:"可是我没带套儿。"
赤名:"没关系!"
司机低了一下头,想动手办了她算了,又一犹豫,抬头阴笑着说:"可谁知道你有没有病!"
赤名:"操!那你滚吧!"司机走了,赤名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赤名仍然蹲在街边的雨地中,看着往前已移动了一段距离的那辆红色夏利,赤名想着自己刚才想象中的那段画面笑了,是一种很满足的笑。
白天,宿舍里。赤名一个人躺在床上,两手按着太阳穴,痛苦地在床上扭曲,翻滚,嘴里发出可怕的声音。床上、地上到处扔着没有一个字的空白稿纸。
厕所内,赤名坐在马桶上,头仰着,痛苦地看着天花板,喘着粗气,她在便秘。
教室里,编剧老师说:"今天是交剧本的最后一天,现在只有你没交了!"
赤名:"我只想大喊大叫,我写不出来!"
老师:"那你的成绩只能是不及格了!"
赤名神经质地大喊一声:"不!"老师吓了一跳。
夜里,赤名拿着电话:"你别挂电话,我就说几句。我好容易给你打通了电话,我一直都在给你打。你能来看看我吗?我很想你。"
"你别这样了!我交女朋友了!"
赤名:"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赤名:"她漂亮吗?"
"漂亮。"
赤名:"比我还漂亮,还好?"
"对。"
赤名:"你爱她吗?"
"爱!"
赤名:"很爱吗?"
"很爱!"
赤名:"非常爱?"
"对,非常爱。"
赤名:"那你还爱我吗?"
小维挂上电话,表情很痛苦。
电话机听筒里传来夸张的忙音,赤名无力地对着话筒说:"她死了,没有障碍了;她已经死了,不能再虐待咱们了,咱们能一起过幸福的日子了。"
赤名在黑暗中慢慢地蹭着步子走进卫生间,把门反锁起来,坐在马桶上,两臂紧紧地搂住自己。黑暗中,隐约地能看到赤名的身影,清晰的是听到赤名一会儿像是在笑一会儿又像是在哭的声音。
同样的场景,光影却在不同地变化着,时间像流水。
天亮了,小鸟在窗外清脆地鸣叫。赤名的脸憔悴而苍白,像个鬼。她慢慢从马桶上站起来,来到床前,无力地扑倒在床上。
中午,赤名从床上起来,开始精心地打扮,她站在镜子前把自己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把自己又从上到下抚摸了一遍,仔细地用手捋头发,眉毛,摸着眼睛的轮廓,鼻子的轮廓……一直到蹲下来,摸到自己的脚踝。赤名蹲在镜子前,向镜子里的自己挤出很甜美的一笑。
赤名出门,撞锁。墙上的挂表突然震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街上,赤名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她来到一个有好几个站牌的车站前站定。等车的人很多,一辆又一辆不同牌号的公共汽车停下来,载走一拨又一拨去往不同目的地的人们。赤名始终站在那里,没有上任何一辆车,她看着来来往往各色各型的车辆从眼前驶过。这时,赤名看到一个漂亮、时髦的小姐开着一辆白色的宝马跑车从自己的身边经过,她的目光紧随着这辆车,直到它消失于自己的视野。
突然,一辆红色的小面包车停在赤名的面前,车门打开,一张三十多岁男人的可爱笑脸迎向赤名。"Hello,Come on!"赤名什么也没说,麻木、机械地上了车。
"You're very beautiful!"
"Thank you!"
"where are you going?"
赤名随口说:"Err……He Pingli。"
"Oh,I'm going there!"车启动了。
"You speak English very well!"
赤名:" No!我不会说英语。"
"你太有气质了,非常有魅力!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请别见怪!我忍不住就停在你面前了,你太有吸引力了。我离婚两年,你是我这两年当中见到的最有感觉的女孩儿。你是大学生吧!"
赤名:"嗯!"
"学什么的?"
赤名:"学表演!"
"噢?是吗?影视圈儿我有很多朋友!你有护照吗?"
赤名:"没有。"
"你会开车吗?"
赤名:"不会!"
"唉!那你还差得太远。没关系,我帮你,让你成为最棒的,我带你去酒会,结交一些朋友,对你的发展肯定有帮助。不过,你得给我温暖。"赤名神经质地一笑。
"你别笑啊,看你也挺大方的,不是那种忸怩的女孩子,不然你也不会上我的车,我就直说了吧,两年来,我一直都很素,你应该明白什么意思,没碰到我有感觉的,直到今天看到你。"男人的眼睛里露出很饥渴的光芒。
"任何一个男人见到你,不起反应,那他肯定不正常。""你就直说你想泡我呗!"
男人一手扶着车盘,另一只手却抓住了赤名的手。赤名很麻木,没拒绝。男人用乞求的口吻说:
"你的小手真柔软,给我点儿温暖吧!"
赤名一边看着车里悬挂着的一些庸俗饰品,一边嘲弄地问:"你不觉得这需要一个过程吗?"
"不,咱们不要这个过程,我需要的是你肉体上的温暖。"
"我在认真地和你谈。我想要你,哪怕你就给我一次,我会感激你一辈子,我会尽力给你所要的一切,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不良影响。你有你的男朋友,我完全不干涉,你可以在他面前装作不认识我,甚至让我作牛作马。你什么时候需要我,随叫随到。但你得给我温暖,哪怕就一次。当然,如果你愿意跟我,我会一直等着你,不会与其他任何女人交往。我会让你非常快乐的。"
赤名:"我还是个处女,我也根本不了解你。"
"你还是处女?"男人停顿了一下,"好,我谈一下我自己,我曾是个海军,然后上了经贸大学,是优等生……"
你丫有什么可说的,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男人伸出手又捏了捏赤名的手,"和平里那儿我有一套房子,咱们现在就去。"赤名没说话,很麻木的表情,她上车后甚至都没正眼瞧过这个男人。
男人浑身有些抖,急不可耐地加了车速。男人:"一会儿就快到了,我先把车存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前些日子我刚丢了一辆凌志,唉!所以开这辆破车。一会儿我用自行车带你。"赤名没说话。
街上,赤名下了车,男人在车里对赤名喊:"我马上就到,等我!"车一溜烟儿跑了。
赤名站在马路边,茫然地环视着四周,不知身在何处。耳边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一首迷乱的音乐。她突然产生强烈要逃走的欲望。赤名恐惧起来,脸上充满不安,焦虑的神情。
赤名慌张地看着四周。宽宽的一条平坦的马路上一个车站也没有,大白天的,马路上却几乎没有行人,极少数的几个行人离赤名都很远,偶尔出现的车辆飞驰而过。
那个男人骑着自行车远远地过来了,赤名绷紧的那根焦虑不安的神经好像突然断了,她无神无力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
男人来到赤名身旁,"上车吧!"赤名麻木地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
自行车一拐弯儿,眼前出现一片楼群。"快到了,你先下来,我在前边儿走,你在后面跟我保持一段距离,楼下老太婆们嘴杂!"赤名什么也没说,从后座儿上下来,男人在前面推着自行车,他竟是个罗圈儿腿。赤名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机械地跟着前面那个与自己有一定距离的男人的影子走。他们走进一幢红楼。
男人打开门,赤名跟着。男人带赤名走进卧室,让她坐到沙发上,就急急忙忙把窗帘密密地拉上,房间里的光线顿时变得很微弱。男人把音响打开,拉起赤名,抱着她跳起来。男人紧紧抱住赤名,突然,急不可耐地把赤名的上衣脱下来,抱她上了床。男人喘着粗气压在了赤名的身上。赤名始终毫无反应地受着男人的任意摆布。
男人颤抖着将赤名的裤子脱下来,又急切地脱自己的衣服。赤名就那样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男人喘着粗气说:"我戴上套儿,马上就好!"
男人抓住赤名的两条腿,把她拖到床沿,又把赤名两条白嫩的腿搭在肩膀上,行事。
赤名突然闭上眼睛,痛得大声呻吟起来。
男人:"没事儿,一会儿就好,我会让你舒服起来的。"
赤名:"不,啊!不行了,好痛,求你,别,别……"
男人:"宝贝,求你别动,你就让我爽一下吧!"
赤名没有再出声。
男人行事完毕,赤名无力地跪坐在地毯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她缓慢地穿上衣服。
男人:"你不是处女。"
傻逼,我当然不是。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深夜,东北农村的一幢带院子的平房里,典型的北方大土炕上从左至右依次睡着九岁的赤名,七岁的小维,爷爷,奶奶。
突然,小维非常害怕地紧紧靠着赤名,把她给弄醒了。
赤名:"干嘛呀!"
小维:"我害怕。"
赤名:"做噩梦了吧?快睡吧!"
这时,只听小院中"咚"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疯狂、急切地敲门声,一个男人声撕力竭地大喊:"徐大夫,我老婆快生了,她好像不行了。您快来看看吧!"
奶奶镇定的声音:"我已经退休了,不干了!"
男人:"求求您,救救我老婆吧!"男人带着哭腔乞求着,仍然拼命地敲着门。在寂静的深夜里,"咚咚"的巨响加之男人撕肝裂肺的喊声,好像把整幢房子震撼得摇摇欲坠。
整幢房子震动起来。
奶奶:"哎呀!这是干什么呀!你等一下吧!""咚咚"的敲门声和男人的乞求声终于停止了。黑暗中,奶奶穿上衣服。
一声碰门声,奶奶随男人渐渐走远了。
黑暗中,一切恢复了平静。寂静的深夜。
睡得迷迷糊糊的赤名感到一张粗糙的大手在自己身体上摸来摸去,粗重的喘气声就在耳边,赤名惊恐极了,她刚要转身看个究竟,却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低低地说:"乖乖的,爷爷对你好。"说着,钻进赤名的被窝。
赤名惊恐地流着泪,她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爷爷的喘气声更重了。小维在一边睡得很香。
男人开着车,赤名的脸很苍白,坐在旁边。突然,赤名:"就在这儿停车吧!"
男人:"你不高兴吗?"
赤名:"我没什么高兴的,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男人:"给我打电话,求你!"赤名没再多说一句话,下了车。
赤名向一幢十三层的高楼走去。
楼道里黑幽幽的,赤名没有坐电梯,她抓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缓慢地踏着每一级台阶。大腿根中间的部位撕裂般地疼。我没哭,也不想哭。
妈妈拉着五岁的赤名在街上快速地走着。晴朗的天空,灿烂的太阳。突然间就下起了大雨,太阳却依然灿烂地挂在天上。街上所有其他的行人都像变戏法似地拿出雨具挡雨,唯有妈妈和赤名在大雨中、灿烂的阳光下依旧快速地走着。
大雨突然又停了,妈妈和赤名同时仰头看了一眼天空,是明媚的天。街上所有行人当中唯有妈妈和赤名是浑身湿透的。
有人说被太阳雨淋湿的人,最终都会因心碎而死。也许这是真的……
赤名继续爬楼梯,转弯,她抬头看到平台出口处射进来一束灿烂的阳光。
赤名站在十三层顶楼的平台上,向下望了望小如蚂蚁的人群和车辆,又抬头望着天空。半空中一只蝴蝶突然出现在赤名眼前,赤名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每一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灵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我突然感到异常的快乐。
蝴蝶飞向蓝天。
我感到异常的快乐。
楼下的马路上,人们依然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走着自己的路,做着自己的事情。车辆照常地开着。夕阳依然红彤彤的,很美好。赤名走在马路上,两条腿很难看地叉着,一崴一崴的,嘴角上有血痂,她不知道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全文完)(转自《北京文学》200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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