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北京开了第一家西藏餐厅:藏缘·玛吉阿米,在人气不旺的秀水南街,静悄悄地,看情形一点也不令人乐观。不过,从上个月开始,你要想在那里吃顿饭,最好还是提前打个电话预订吧。
“有歌舞表演的时候是中国人多;外国人不热衷于看表演,只是静静地吃饭、说话。”打扮如同西部牛仔的藏族老板泽郎王清说。
西藏菜!有多少顾客是真正冲着烤羊腿、酥油和青稞酒来的呢?每周的三和五,英气逼人的藏族青年表演歌舞,也拉着客人绕着餐桌间的通道跳舞。很奇妙地,食客们一瞬间变了游客。这让人想起北京另一家出名已久的新疆餐馆:阿凡提。那儿不仅有肚皮舞表演,客人们还可以上桌跳舞,所以成为公司聚餐、同学聚会的好选择。另一家新疆餐馆红玫瑰只有肚皮舞表演,就只能屈居第二。一家新疆餐馆,如果只提供烤羊肉串、大盘鸡、拉条子和奶茶,似乎就不够意思,有怠慢顾客的嫌疑。
俄罗斯菜、阿拉伯菜、泰国菜……但凡比木讷的汉民族稍微能歌善舞一点的现在都用这一招。即使那歌舞常年不变,顾客们也不会烦。
这真奇怪。从前似乎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这种需求,就像是为了表示对嘴巴和眼睛这两个器官的一视同仁——嘴巴得到满足的时候,眼睛也没有被轻忽和慢待。现在电视这么普及,一个人吃饭如果嫌寂寞的话,大可以坐到电视机跟前去——可是我也没看见有谁独自跑到有歌舞表演的餐厅里去,多半是联群结党——可是人多的时候,又要说话,又要看表演,又要吃饭——本来是为了吃饭来的,实在是忙得慌。而且我怀疑:天天穿着一样的民族服饰表演一样的歌舞,眼前是一群毫无心肝的饕餮客,那些漂亮的姑娘和小伙子心里怎么想?也许他们根本不拿对方当人——假装自己是为那些桌子椅子表演。反过来,作为顾客的你要是想到眼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表演——他不仅能看见你鼓掌喝彩,也能看见你漫不经心地把大块的羊肉塞进嘴里——这饭菜也不容易咽得下去吧?
生活真难——看看餐馆老板们就知道了。以前开家餐馆,只要位置合理,东西干净、好吃,椅子不太硌人,就不愁客似云来。现在的食客简直刁蛮得紧,没名堂的地方他们才不要进,逼得餐馆竞相出噱头。上海的穹六人间曲径通幽,不懂“芝麻开门”的根本进不去,北京的“禅酷”监狱餐厅用铁链子做门,菜式有“黑社会”、“青红帮”等。不过穹六的极简到位,禅酷的酷劲不足。把这两家餐厅说到一块儿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东西都难吃,而且是别出心裁地难吃,一些菜式显然是自己发明的,卖相奇怪,味道也奇怪,完全有悖于常识。
不止一家穹六和禅酷这样的餐馆能走红,而且红得非比寻常,只能说明北京人和上海人都不会吃,或者不在乎吃,在乎别的——新鲜、体面、好玩等等。广州人本来是不赶这个热闹的,但渐渐也有危险的苗头出现——不然天河城那家挂着安迪·沃霍巨照的湘村馆没理由生意兴隆 。
这个趋势发展到极致,就是连食物本身也成为噱头,比如各领风骚三五天的水煮鱼、香辣蟹,你要是用这些食物本身的味道来解释其受欢迎程度,一定走进死胡同。唯一的可能是,在这个具有美食传统的泱泱大国,真吃的人越来越少,假吃的人越来越多了。心浮气躁的我们失去了鉴别食物本身味道的能力,只有更花哨、更具有娱乐性和更快餐式的东西才足以蒙骗我们,使我们像三岁孩子一样心满意足。
我觉得沮丧,是因为发现我自己也是后一种人,才会坐在JAZZ YA的金枪鱼面包、铁板奶酪土豆和日式批萨面前不思进取。因为喜欢那里闹哄哄的日本小馆子气氛,尤其是寒冷的周末晚上,特别有让人坐下来喝一杯的欲望,尽管它的很多食物都是一个味道——丘比沙拉酱的味道,仿佛从丘比公司得到了大量的免费赞助,我也好脾气地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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