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晶晶
2002年深圳房地产新春首次论坛上,临时赶过来的承孝相在回答现场关于“博鳌蓝色海岸在设计上如何规避暴风雨”的提问时,居然就真的冒出一句颇具游吟诗人味道的话:“对于在大城市生活的人来说,我们应该把暴风雨看成是一种美,一种难得一见的自然现象。”现场立时爆出了一阵“大城市”人特有的哄笑,彼时承孝相在台上的表情自始至终是认真的。
有人甚至用“文化领袖”来形容承孝相在韩国的地位。基于他以及他的建筑对整个韩国文化的积极作用,2001年,韩国艺术大奖第一次颁给了一个建筑师。而承孝相在面对摄影镜头摆出的建筑师的姿态却是把头埋进膝盖,翻译笑着解释说:“他经常以这种姿态哀求甲方尽快把工程款付给他……”顶着一头揉乱的头发,承孝相扬起来的脸竟是孩子一样的俏皮,让人瞬间忘记了关于他身份、年龄、地位的注解,而突然看到了一个很质朴的人。
“建筑大部分还是为有钱人设计的”
《新周刊》:能否描述一下现在的生活、工作状态?
承孝相:为了挣钱而工作的想法好多年前就已经抛开了,所以觉得生活得很幸福,现在正在享受“贫困”。在韩国人们对我的设计所有两种误会,因为提倡“贫困之美”,有很贫困的人以为就是给他们设计的房子;另一部分很有钱的人就以为是给他们设计的看起来显得很贫穷的房子。现在揽活儿也不容易。(笑)
《新周刊》:那么你的建筑到底是为富人还是为穷人设计的呢?
承孝相:大部分还是为有钱人设计的。即便是贫困之美的建筑也是很要成本的。不过我的甲方一般都还不是特别有钱的那种,而他们的想法又是非常独特的,现在这样的甲方越来越多了,所以我的工作也比较好做了。作为一位建筑师,许多时候更是个艺术家,面对激烈竞争的市场要如何坚持自己的艺术原则呢?其实,商业、艺术、生活并不分离。艺术与生活本来就是一体的,是在100年前现代化进程开始的时候才开始分离的。
《新周刊》:请你解释“贫困之美”?
承孝相:打个比方,东西方的绘画构图有着根本的不同,西方绘画的构图十分饱满,颜色充满整个画面,而东方绘画的构图却经常留出大量的空白空间。在东方水墨画中,最重要的并不是所画的物体,而是画面上的空白。然而,在西方现代画的冲击下,东方绘画中的空白空间也渐渐地被颜色充满了。建筑也是这样,以前的城市留出了很多空间,而现在多被各种物质与色彩填满了,现代化进程比较快的韩国的一些城市更是过分。在这种城市不会有安逸的生活,如何在建筑上留出更多的空间就是我所提倡的“贫困之美”的根本理念。
《新周刊》:强调空间是否跟你的经历有关?
承孝相:跟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很有关系。因为我小时候正值韩国动乱时期,大家都住在用来避难的村子里,我们一家人就挤在一个小院子中,那时候发生的很多故事给我印象特别深。旅行时,给我印象深的也是空间,光是建筑只是给人视觉的印象,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忘记。空间给人的影响是从心灵上的、头脑上的。
《新周刊》:你现在是否住在自己设计的有美好空间的房子里面?
承孝相:我现在还是住在住宅楼,美好的空间是很少的,因此人在这样的空间里面总会对生活产生一些反感。所以这就更加提醒我要在自己的建筑作品中创造出美好的空间。不过,这种反感也促使我更好地工作,而人就是带着这种压力和反感生活是最好的。
《新周刊》:你的意思是坏建筑在一个城市也有存在的必要?
承孝相:对,好环建筑就应该并存在一个城市。
“建筑给人带来幸福”
《新周刊》:为什么学建筑?
承孝相:开始是因为喜欢美术。但邻居家有一个学美术的人又离婚又贫困,加上父母又反对。所以后来就改学了跟美术有关的建筑。幸好没学美术,要不然太糟糕了。(笑)
(笑过之后,承孝相又回复了认真的表情。)
美术的价值和建筑的价值是完全不同的,美术光就个人提出和解决问题,只让一个人幸福;但建筑不光是个人的问题,解决好的话可以让很多人得到幸福。
《新周刊》:怎么定义建筑师的成功?觉得自己是成功的吗?
承孝相:让一个人的人生变得善良起来就算是成功的。我现在正在努力。
《新周刊》:建筑怎么让人善良,有具体的例子吗?
承孝相:1977年在国外做过一个教堂的设计(即JUNGKOK天主教堂)。我看见一个人哭泣着进去,出来的时候却满面笑容,当时就很直接地看到建筑竟然能给一个人带来这么大的幸福。自己其实觉得那个教堂做得并不是很完美,但居然也能给这个人带来了无穷的快乐。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就没再做出像那个教堂那么有价值的建筑。
《新周刊》:自己有没有通过建筑体验到这种善良?
承孝相:我去过墨西哥几户很贫困的农家,站在他们家里时,那种建筑呈现的空间让我感动不已,以至几次都流下了泪。在法国牧师那间有着1200多年历史的住宅也同样深受感动。
《新周刊》:这类建筑有什么形式上的特征吗?
承孝相:这种建筑从外部就能看出它的节奏,空间和光是最重要的,它们一律给人灵魂深处很美好的感觉,能一下子就让参观者和建筑师产生共鸣。
《新周刊》:在中国有没有看到类似的建筑?
承孝相:在中国引起我同样感动的不是建筑,而是风景。从乌鲁木齐去敦煌的火车上看到无边无际的平原;8年前在西安的早上烟雾迷茫的情景中,许多在情景中活动的人物都是如此。
《新周刊》:能不能谈谈你对中国建筑的看法?
承孝相:最欣赏的是早前很具文化内涵的建筑,如今都没有了。现在上海、北京这些大城市的建筑都已经商业化了,仅仅只是为了甲方、那些房地产公司而建的,工期比较短,质量也就比较差,我觉得很心疼。建筑不是消费品,但现在中国很多建筑一看就是消费品了。西方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盖的都是带有文化气息的建筑。其实只要房地产公司方面有点文化,商业建筑也是可以变得文化起来的。
(“第一眼看到承孝相的建筑,会觉得它是极简主义或现代主义的作品;但是他却批判过非人性的、一味以自我为中心的形式主义或极简主义的建筑作品。他追寻的是建筑的基本素质,以找到与世界、与人类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的抽象的建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使用比拥有更重要,分享比增加更重要,清空比填充更重要。”——摘自潘石屹公司自办的《红石小报》)
“不能刺激我,就走吧”
《新周刊》:你觉得自己跟其他的建筑师有什么不同?
承孝相:在我看来房子本身不叫建筑,必须是建筑与生活在其中人的经历一起才能构成建筑。这可能是我跟别的建筑师不同的地方。我并不希望自己盖好的房子里边的人的经历是一成不变的,而有些建筑师如果发现自己的作品被换了一个窗帘都会很不高兴,我不会这样。我觉得房子是次要的,在房子里生活很长时间的人有一定经历这才是重要的。
《新周刊》:你有没有听到住在你设计的房子里的人对你作品的评价?
承孝相:听到很多。有些人也许不太能理解我的建筑,但是又出于一种敬畏的心理,总是恭敬地回答说“谢谢你的设计,我们都生活得非常不错”。(笑)当然也有人说:“漏雨了,你赶快修好吧。”反映漏雨的人还不少呢。因为我们的设计图纸画得很细,各方面都考虑得很周到,但大多数施工单位却做不出我们要的效果。施工单位很难跟设计单位协调起来。这时候我就只能对我的住户说:“这就是现实,你们就这么生活吧。”(笑)
《新周刊》:对自己公司的同事有什么要求?
承孝相:我经常对职工说:“你要是不能刺激我,就走吧!”
《新周刊》:那你能不能刺激他们呢?
承孝相:那得问问他们了。我也是努力做到。因为我总是想做不同风格的房子,这一点可能还留住了一些人,如果我老是做一些一成不变的活儿,相信他们早就走人了。
《新周刊》:喜欢哪些建筑师?
承孝相:我喜欢的建筑师都是第三世界的,跟我的风格比较相近。用的都是那种不太好的材料。
《新周刊》:除了本职工作之外还有什么爱好?
承孝相:喝酒,遇到烦恼时就会喝。(笑过之后,正式说)喜欢旅游,在旅游过程中看人们生活的状态。看电影也是对别人生活状态的一种观察,书就比较偏爱人文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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