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家伙说的，我不敢掠美——人生的四大乐趣之一，就是“睡觉睡到自然醒”。

　　这当然是针对无数必须上班打卡的人说的话，在网上一公布，立刻遭到热烈响应。关于上班打卡的痛苦，一个在法国公司工作的北京女孩说了，“早上听见闹钟响，死的心都有。”

　　但是，你没法解释这件事：公司朝九晚五的铁律阻挡不住职员过夜生活的热情或者说恶习。

　　我知道一些在法院工作的香港女孩子，白天在法庭上唇枪舌剑，精神高度紧张，晚上下班后就一起去吃饭、唱卡拉OK，不是周末的晚上也玩到凌晨4点。第二天早上闹钟响的那一刻，最羡慕的一定是加菲猫了吧，“如果地板有一点凉我都不起床！”

　　我也试过在第二天一早大老板要来视察的凌晨2点，瘫在沙发上吃TRUFFES巧克力看宫崎骏的《幽灵公主》，自己也觉得人生最不自爱的事莫过于此。

　　当然，更多的眼看赶不上电梯的晚上近12点，我们呆呆地坐在烟雾弥漫的三里屯POACHERS酒吧，喝着10块钱一杯的金汤力，谁也不开口说一个“走”字。就像根本不打算活到明天上班似的！

　　“白天的时间是老板的，晚上的时间才是自己的。”这种心理也许能解释一二，虽然熬得日日睡眠不足、眼圈发黑的都是同一个、自己的身体。在这个滑稽的世界里，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得已的睡眠即使不是一种罪恶，也是可耻的向现实的妥协。

　　更糟的是，即使闹钟不响，睡到自然醒也并不都是愉快的——如果是午夜2点，或者凌晨4点的自然醒。从来不失眠的人大抵无法想象眼睁睁看着天亮起来的痛苦，就像一定深得失眠之味的费尔南多·佩索阿所说，“如果我能够入睡，我会快乐。”“除了我以外的一切都在睡觉而且睡得很充实。”是的，这个世界上好像就剩下你一个人，一切细小的声音都被成百倍地放大，一切陈芝麻烂谷子都翻上心头，躺遍所有的姿势，看遍手边的书，睡意仍然遥不可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10年。

　　另一个呓语不断的作家普鲁斯特擅长做梦，“有些感受已经消失，一去不复返了，但在梦中依然经常出现，赋予已经逝去的岁月以各不相同的特征；过去的岁月尽管毫无诗意，依旧承载着那样一个年代特有的诗情……”

　　即使在梦里仍然眷恋过去的人总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吧。这大概也解释了张爱玲那早早离婚、留洋，开风气之先的母亲，每天早上醒来总不甚快乐，要跟女儿玩上许久才能高兴起来。

　　从来不失眠的人内心得有多强壮呢？他们为自己构筑了一个完整的内心城堡，刀枪不入，就算有什么风吹草动，自说自话，自我化解一番，也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从来不失眠的人，就像这年头还坚持早睡早起并且敢于公开宣称的人，得有非凡的智慧和勇气。只有他们，还能享受老桑丘在《堂·吉克德》里感叹的，“愿老天爷降福，给那头一个发明睡觉的人！它把人浑身上下严严实实裹了起来，跟个大斗篷似的。”在那个年代，多数人还认为早睡早起是一种美德，“早起三日当一工”、“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训诫无人怀疑。这样的朋友我只认识一个，想约她吃饭只能在中午，晚上9点以后手机关机。长年雷打不动的健康生活使她的外表5年来几乎毫无变化。什么叫驻颜有术？看看她就知道了。

　　但是，如果能够选择，是死死守住一个完美的外表和无暇的内心自给自足好呢，还是不惜以杜拉斯式的破碎的容颜冒着巨大的风险等待货卖识家好呢？佩索阿还说过，“我们睡得很死的时候，没有人喜欢我们。”因失眠而憔悴的脸也许看上去比较有灵魂，但是拜托，你那天天迟到的记录卡送到老板跟前，他可不会问候你的灵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