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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一个“中国烟王”的命运沉浮(三)

http://www.sina.com.cn 2002/04/04 10:35   北京文学

  作者:一合

  10"追捕"数字

  由阎满常想到了李国庭。别说现在还没抓到李国庭,即使将来抓到了李国庭,那也肯定是一块非常难啃的硬骨头,绝对不能指望先从他嘴里说出什么问题来,必须先把事实摆在
他的面前,他才有可能开口。

  可是现在专案组掌握的线索很多,有说服力的事实却是太少了。这局比赛仍然比分落后。焦世谦又想到了王宇,查账虽然十分艰难,但是他相信王主任不会知难而退。王宇是新调来省纪委的,过去在省检察院也是一员干将,上这个案子是他到省纪委之后接受的第一个任务,他能不干出个样子来吗?焦世谦时刻等着王主任的好消息,他太需要事实和证据了。

  王宇是省纪委大要案室主任,室内有精兵强将供他指挥,他还可以抽调地方上的人。查账这一块工作包给他了,由他说了算。他办事有力度。冯季玲跑了,她是怎么跑的,谁给办的手续?他要搞明白,他要调查清楚,这位张家口烟厂副厂长到底是怎么出国的?离了公安局恐怕不行吧?他就派人去公安局问这件事,看她是怎么办的护照。结果公安局的一位科长说管出入境的人出去了,别人说不清楚。派去的同志就回来了。王宇一下子就火了,胡闹!专案组去了还这个态度,普通老百姓还能办事吗?打电话,把他们的科长、局长全叫来,我要当面问问,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尽快给办?不一会儿科长、局长来了,见王宇说话很严肃,答应立刻给办。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冯季玲的出国手续全部送来了。王宇一看,果然有问题,护照上写的不是冯季玲的真实身份。

  王宇对抽调来的同志说:"腐败现象不是孤立的,很有市场,还有许多保护伞,我们就得硬着点儿,要不什么事也办不成。抽调大家到专案组工作,就是给了大家一个很大的权力,向人人都痛恨的腐败现象开刀。干得好,论功表扬重用;干不好,也给你记上一笔。"话撂到这儿了,事做到这儿了,谁还能不服气?都决心大干一场。

  但是接下去的事是查账,不能像调查冯季玲办出国手续那么简单了。一串串难以理清的数字,一条条看不见的战线。需要跟不会说话的数字相面,斗法,最后将其一举擒拿。这可是个难事--"追捕"数字。王宇知道老焦的难处,他在等待数字说话,等米下锅呢。冯季玲把生产超产烟的账烧了。为了摸清超产烟生产、销售的底数,他们清查了烟厂历年的生产台账,同时到烟厂立有账户的各个银行去翻找原始凭证和传票。这是个非常艰巨的工程。银行早就把过期的原始凭证和传票放到库里去了。这些库房有的在郊区,有的在山洞里,人家实在是没有工夫去陪着他们翻找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王宇就对金融人员又来坚决的,又来客气的,软硬兼施,取得他们的支持与配合,领着办案人员去开库查账。

  这个时候,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干这种细活自己不如副主任郭士峰,就叫大家,包括他本人,全听郭主任的指挥。郭士峰是省先进纪检干部,典型的老黄牛,办事心细,任劳任怨。管库员"咣啷啷"打开库房,面对着堆积如山的一麻袋一麻袋的票据,郭士峰大手一挥,同志们!冲!他们就上了麻袋垛,掏出一摞一摞的票据,在昏暗的光线下,一张一张地翻看。在这么多票据中把张家口烟厂的票据找出来,好比大海捞针。这帮人真逗!管库员摇摇头走开了。

  不怕山高老虎恶,就怕吃了铁秤砣。郭士峰带领办案人员走遍了河北、北京的十几个银行,从亿万张单据、传票中,把张家口烟厂1991年以来经过银行走款的原始凭证、传票找了出来。王宇看着这些东西激动万分,这些写有一笔笔数字的纸片经过确认和验证,将成为有力的证据。

  一个出奇制胜的方案在王宇头脑中形成了,冯季玲烧了计划外卷烟的生产账,我们要把它复原回来!这时焦常委派人送来了从阎满常住处搜出的销烟票据,这真是太好了,两种票据互相印证、对照,还愁不能把账复原回来吗?但王宇又多了一层思考,为了使复原的账准确无误,他带领办案人员与张家口烟厂现任负责人和生产超产烟期间负责计划、生产、销售、财务等有关主管人员一起进行了逐年、逐笔的认真核对,最后终于认定,张家口烟厂违反国家有关规定超计划生产销售卷烟收入4.6亿元。

  11过年

  负责追捕李国庭的反贪局副局长王炳森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了。条条战线捷报频传,就他这条线至今毫无结果。"烟王"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蚂蚁驮砖头--吃不住劲儿了。判定李国庭在北方,北京、天津等地找遍了,但就是连影子也没有。

  "烟王"到哪里去了呢?阎满常是元旦过后抓到的,能不能在春节过后抓到李国庭?

  焦世谦觉得春节是个好时机。春节都要回家过年,家的强大诱惑力集中表现在春节上,特别是大年三十。

  李国庭会不会回家来看看他的妻子,他的多年相濡以沫的老伴?凭李国庭的智商和谨慎,他是不会的,但凭他的爱动感情和冒险精神又是完全可能的。

  当时焦世谦正带领人马在张家口封闭办案,春节根本就没考虑过不过,不打算动窝了,因为这是战斗。可是他突然下令,撤!把战斗停下来了,为春节让路。

  人们大惑不解。要给李国庭留个空子吗?这么有人情味?

  李国庭的司机出现了。半年多不见李国庭,也不见他的这个司机,如今司机出现了。张司机出现之后,紧接着出现的不就是李国庭了吗?

  大家激动起来。

  李国庭的司机一直在外面避难,不敢回家。快过年了,他想跟家人团聚,但专案组就在张家口住着,他家的门前总有便衣警察在晃。他也不敢往家里打电话,怕电话被监听。难道自己就这么重要吗?不就是一个李国庭的司机嘛!他不相信为了逮他,专案组的人连年都不过了。他就在外面耗着,观察着,等待着。果然专案组吃不住劲儿了,撤走了,回家过年去了。他就偷偷地回了家。可是还没有进家门,就被公安局拘留了。

  他以为公安局跟专案组不是一码事,所以态度很硬,但一问李国庭的事,他傻眼了,专案组没有撤啊!

  焦世谦能那么简单吗?感情一激动就撤了专案组,让犯罪嫌疑人安全回家过年?回家过年是可以的,跟亲人团聚是应该的,但是必须先到专案组报个到,公私兼顾,双方有利。所以焦世谦只是把专案组撤到了离张家口很近的宣化县,一有情况马上就杀了一个回马枪。感情是感情,办案是办案,尽管焦世谦内心世界很复杂或很丰富,但办案必须按照逻辑和推理行事,兵行诡道,这个原则要遵守。

  看来李国庭是不会回家过年了。对其司机有些操之过急,如果等一等再动他就好了,没准李国庭也露面了。

  其实这又是一个过于天真的设想,李国庭根本就没有打算回家过年,这倒不是他不可能办出这种冒险的事情,而是他已经乐不思蜀了,他又有了新的女人,他正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欢欢喜喜地过年呢。

  大家把希望寄托在司机身上。张司机说,开始他给李国庭开过一段车,北京、石家庄都跑过,没有固定的地方,后来就不让他开车了,但也不让他回家,得在外面躲着,按月给他开工资。给他开工资的那个人叫李民,是某单位的一个在外面跑业务的干部。他只知道这一点,并不知道李民把李国庭安排在哪里。因为他给开车的时候,每次都不让他开到李国庭住的地方,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让你把车停下来,李民给李国庭打上的,二人继续走,他从来没敢跟踪过,怎么能知道李国庭住在哪里?石家庄地方太大了,让他停车的地点也不固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专案组立刻寻找李民。

  12一个女人被他征服了

  在石家庄李民的办事处里,李国庭住到了秋天。一直是"灯下黑",追捕最紧张的时候,李国庭还化了妆在检察院门前走了一圈儿,没事儿。但他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总没事儿,就可能突然有事儿,追捕的探照灯总往远处照,远处没有,就可能也往近处照照,一照,"灯下黑"就变成了"灯下亮",他就插翅难逃了。他到检察院门前转了一圈儿,就是为了看看火候。他觉得火候到了,必须离开石家庄了。他对李民说,我想到别的地方再住一段时间,石家庄目标太大。李民立刻答应给他找一个清静的地方。

  他在李民面前一直保持低调,但又不能太低,既得使对方感到现在他很依靠对方,又得使对方感到总有一天李国庭会翻过来,什么事也没有,还是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给"保驾"有功之臣论功行赏。李国庭时刻盼着这一天的到来,那种玩弄世事于掌股之中的强烈欲望是无法遏制的。

  屈指算来李厂长已在他的办事处住了4个月。年初李国庭就来到石家庄,先是住河北宾馆,后又住阳光大厦,最后住进了他的办事处,档次不断降低。一般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如果凭关系住河北宾馆,那这关系很可能就是省级的,住阳光大厦可能是厅级的,住办事处那就是他李民这一级的了。虽然从住处上看,他的关系在降格,过去的关系正在失去,但从实际上看,李国庭的关系绝对不会只剩下了他李民这一级,过去的关系肯定还在暗中保持着,还在起作用。他从阳光大厦转移到办事处的时间是4月份,正是省纪委开始调查李国庭问题的时候。李国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适时地转入了地下,不是关系在起作用办得到吗?

  李国庭凭着他的高智商在动用着、维系着、发展着、创造着从上到下的每一个可以利用的关系或因素。对这种行为笼统地称之为建立"关系网"当然也不错,但更确切的概念,不如说这是他进行生存竞争的一种战术。他乐此不疲,永不绝望,直到案件后期,他还一直在制订着各种可行的战术,以解决一个已经无法拒绝的凶险的问题:生,还是死?

  李民给他找到了某城市的秋月。秋月是一个中年寡妇,听说要住个男人,开始表示不同意,李民解释说,是一个老人,都70多岁了,秋月这才同意。当时是用电话商谈这个问题的。李民与秋月那样说着的时候,李国庭就在旁边,能够听到对方的声音。对于一个中年寡妇表面上表示不愿意接待一个男人,李国庭是很理解的。当说到这个男人已经70多岁,她表示可以接待的时候,李国庭并没有多么高兴,因为前提是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在女人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不用防备的中性。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只有伤心的份儿。谁都不愿意老到连性别也不重要的程度。其实李国庭很注意保健,大大地推迟了生理年龄,就像广告说的"60岁的年龄,30岁的心脏",他精力充沛,看上去也就50多岁的样子。女人表示愿意接受一个70多岁的男人,只是从礼仪上考虑不会受到非议,因为70多岁的男人在大家眼里已经没有性能力,跟太监差不多了。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讲,她们肯定是非常不愿意接受的。她们愿意接受的还是中年男人,只是不好公开表示罢了。

  文章开头说过,李国庭对人很有研究,对女人连研究也不用研究,一眼就能看透。当时虽然在电话里只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没有看到表情,但李国庭一下子也就把那个女人猜透了。所以他就向李民要过了电话,说我亲自说两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表示了很有礼貌和风度的感谢,中气十足,声音宏亮,并且在最后从容地问道,我能知道您的电话号码吗?她说当然可以,便告之了7位数字的号码,还不忘提示区号。

  1998年8月李民开车把李国庭送往秋月所在的那个城市。

  他见到秋月的时候非常有好感,一是她肯于接纳他,二是她风韵犹存,很有气质。在年龄相差悬殊的掩护下,他们住进了一套房子里。李国庭觉得秋月风韵犹存,秋月也吃惊李国庭一点不老,李国庭觉得秋月很有气质,秋月也觉得李国庭很有风度。但是事情并没有一蹴而就,在理智和利益的驱动下感情暂居次席,安全稳妥被放在了首位。

  李国庭住到秋月家后,没有敢说自己是逃避审查的人,只说退休了,老伴和孩子们都在国外,国内就他一个人,没人照顾,住到这儿来是图个清静,治治病。住在秋月家,李国庭的表现非常好。早晨秋月还没起床,李国庭就把早饭做好了,还为她煮上一杯鲜牛奶。秋月上班后,他就戴上假发,化了妆,上街去买菜。李国庭懂得营养学,会烹调,午餐、晚餐总是做得非常丰盛,花样翻新。每顿饭后,李国庭还不忘给秋月榨上一杯鲜果汁。这种生活与他过去叱咤风云,指挥一切,出入高级酒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他很平静,很惬意。

  秋月从来没有体验过一个男人对自己这么好,虽然李国庭实际年龄是不小了,但他的思维举止没有一点老态,像一个强有力的中年人,她感到很幸福。从言谈中她知道了李国庭过去有过许多荣誉,党代表,省劳模,全国人大代表,于是十分地尊重。晚上二人一起看电视或聊天,谈政治,谈社会,谈经济,谈人生,谈理想,谈生活,李国庭思想敏锐,知识渊博,口才出色,只说得秋月钦佩万分,五体投地。

  秋月过生日那天,李国庭给她买了一件高级皮大衣。秋月感动了。

  女人最关心疼爱自己的孩子。秋月有一个上高中的儿子,视为掌上明珠。"烟王"对这个孩子十分关心喜爱,给他压岁钱,给他买书看。一天吃饭的时候,"烟王"说:"你要好好学习,考本科,考名牌大学。要学好英语,将来考托福。要学会电脑和开车。我外国有朋友,介绍你勤工俭学,读研究生、博士生。"

  儿子笑了。母亲笑得更灿烂。

  秋月的单位要精简,可能会撤销。她很发愁,就向老李随便说了说,没指望他帮忙,顶多想让他出点主意。李国庭却当作一件大事思考了半晌,然后说:"我有人,可以帮你调动工作,调到你认为最理想的单位去。"秋月说:"那就调到工商、税务、邮电部门吧!"李国庭说:"好,可以。"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好像在思考什么。

  秋月善解人意,以为他有困难,但又非常想给她办,弄得自己压力太大了,就笑着说:"我是说着玩呢,谁用你办啊!看愁得你。"

  老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太要强了,又要好单位,又要当官,这多累啊!不如退下来,好好过生活。等我身体好了,将来我有条件了,咱们可以买台微机,白手起家,炒股赚钱。"

  话说到这里老李就有了很多想法,岂止是买台微机炒股的问题,以他的实力是要大干一场的,赚他一二百万,甚至上千万都没有问题,国内国外都有朋友帮他,还愁启动资金吗?但他不想说这些,他不想用金钱去征服一个女人,他要用自己的人格和魅力。

  他的目的达到了。

  秋月原本因为婚姻不幸,而不想再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温暖与呵护了,她要独立撑起一片天,上班,回家,孤独地躺在床上,盼望并憧憬着上中学的儿子有出息。一个女人如果抛开了男人,那么一切就会变得十分简单,相对封闭,非常平静,适合生存。遇上了李国庭,秋月不想作寡妇了。她觉得还是男人与女人的共同世界才更有趣味一些。

  她开始执迷不悟了,并且执迷不悟到忽视年龄,忽视婚差的程度。她觉得如果真有李国庭这样一个丈夫--像他这种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伟丈夫、奇男子,她将会是很幸福的。晚上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思考着自己与李国庭的事到底应该有一个怎样的结局?4个月过去了,两人的感情在一点一点地积累和加深,但都严格地保持着各自的尊严,没有跨越那最后的一步。对于李国庭来说,这也许只是一战术,对于秋月来说,也许是缺少一根导火索。在这种事情上,女人往往喜欢充当被动的角色,可是李国庭偏偏又不主动。有一次李国庭把秋月叫到自己屋里,显得很紧张,秋月便也紧张起来,她以为那一刻就要到来了。只见李国庭很神秘地拿出一件东西,郑重地递给她。她打开一看,原来是有关部门对李国庭当张家口烟厂厂长期间的一份审计报告。他说我就是生产和销售超产烟的错误,但我做出的贡献有多大啊!秋月并不感到吃惊,当一个厂长不容易啊,谁能没有一点失误或错误,她对李国庭深表理解和同情。李国庭放心了,知我者秋月也。但是他表面上没有任何表示,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一种互相尊重的界限,秋月想象的那一刻并没有到来。

  1999年元旦前夕的一个晚上,秋月还是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忆和思考着自李国庭到来后的一些往事,忽然李国庭住的卧室里传来一阵响动,她赶紧担心地走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这几天李国庭正在感冒发烧。推开门进屋一看,李国庭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很吃力地喘着大气,看了秋月一眼,用双手支撑着桌面说:"明天我得走了。我不能死在你家里,连累于你。"秋月说:"你出去,谁管你,谁照顾你啊!"

  二人积蓄已久的感情就在此刻爆发了,尽管李国庭一点也没有主动,反而是采取了一种退却的姿态,但二人却水到渠成地拥抱在一起,从此过起了同居生活。

  13闻风而动

  在中纪委和监察部的帮助下,王炳森找到李民所在的单位,单位领导答应呼李民回来开会。王炳森要求单位领导通知李民时千万不能引起他的怀疑,以防半路上向李国庭通风报信。单位的二把手说,这不要紧,我跟他是老乡,我先去正定县看我母亲,然后到石家庄约他一起回来。王炳森说好,用不用我们跟个人去?二把手说,那不更容易露馅儿吗?难道王局长还不相信我们。王炳森赶忙说,相信!相信!就这么办吧,谢谢!

  原来李民把李国庭交给秋月后,还一直与他们保持着联系,当单位二把手给他打电话,说我在正定呢,明天一起坐坐,没敢透露一起回单位开会的消息,怕他起疑心。但李民很敏感,也可以说是做贼心虚,马上意识到问题是不是暴露了,便赶紧给秋月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不去你那儿了,单位领导要来看我,可能有新的工作任务,请你们多保重。然后又说让李厂长听电话,我再向他汇报几句。当时李国庭就在秋月旁边,连连打手势,示意不要暴露自己。秋月就说,老李出去了,不在。

  第二天李民就同二把手一同回单位了,说是回去开会,路上二人形影不离,他也没有办法再跟秋月联系。不过有昨天的通话,也就足够了。认为自己做得很隐蔽,也很有分寸,既客观地通报了信息,又没有说出自己的怀疑和通知李国庭逃跑,将来官方追究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会想到官方的追究呢?难道这次通知他不是真的开会,而是一个阴谋和陷阱吗?

  果然,单位领导告诉他,有一些问题需要他向从河北省来的办案人员谈一下。他知道为李国庭提供住处的问题暴露了,说还是不说?第一次他没有说。王炳森让他好好想一想,想罢之后,第二次他说了。思考是很重要的。到底怎样做对自己更为有利,你只要给他提供必要的情况和背景,你只要说出李国庭专案组的规格,说出中纪委、监察部都在支持帮助追查李国庭的问题,以下的利害关系就不用再说了。王炳森看透了这一点,李民不过是个小打小闹的人,他只能走那步最稳妥的棋。

  他交代了李国庭现在住在某城市的秋月家里以及半年来如何与他保持联系的,说得很详细,态度也很好。王炳森很高兴,当场表扬了他,说再给你个立功的机会要不要?他苦笑了一下,立功?立什么功?王炳森说,你不是说春节前看过一次李国庭吗?李说得了前列腺炎,要到中日友好医院去看看,让你给送5000元去,现在你还没有送去对不对?他说对,后悔自己刚才说得太详细了。王炳森说,那你就给秋月打个电话,说钱准备好了,马上送过去。

  李民拨通了秋月的电话,说给李厂长的钱准备好了,我送过去吧!秋月说,不用了,李厂长有钱了,已经到北京看病去了。

  王炳森马上带着李民到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去找李国庭,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儿,没有。又到李国庭经常吃饭的一个餐馆去找,也没有。不能继续找了,北京太大。王炳森意识到,可能受骗了,李国庭怎么这么敏感呢?当时他还不知道李民在回单位之前给秋月打过电话。

  他们扑到了李国庭所在的那个城市,扑到秋月的家里。家里只有秋月,没有李国庭。李国庭哪里去了?不知道!秋月的态度很强硬,也很激动。一看便知,她对李国庭怀有深厚感情,对抓捕李国庭十分反感。那就不客气了,"双规"。秋月是党员。一天一夜,什么也不承认,什么也不说,不知道李厂长到哪里去了。

  这些情况,每走一步,王炳森都及时向焦常委做了汇报。老焦对王局长能迅速拿下李民非常满意,他放下了一切要开的这个会那个会,下午就动了身。奥迪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到了那个让专案组万万也没想到的城市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东道主摆上了宴席,为专案组庆功,他们以为找到秋月一切问题就解决了。焦世谦当然不会"罢宴",但他希望这顿饭吃得越快越好,而且绝对不喝酒。大家都知道焦常委是很爱喝几杯酒的,就一致相劝,他坚决不喝,不给面子。他宁可不给面子,也不透露晚上还要有行动。今晚他非要行动不可,不能再拖了。

  他已经利用最短的时间了解了秋月的基本情况,他有信心说服她。他连夜与秋月谈话,指出说出实情和不说实情,对自己的利弊。听了焦常委的话,她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此前她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这样既对得起李国庭,也能保全自己。现在看来,情形并非如此,还是说出来吧,但是又心中有愧,老李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出卖他呢?老焦看她思想斗争很激烈,便一方面讲道理,启发她要分清大是大非,因为你是一个党员干部,应该有这种觉悟;另一方面指出,你不提供线索,李国庭最终也会被抓住,到那时你就被动了。秋月终于被说服了,交代了自己与李国庭的关系,并说出他现在的藏身之处。他住在某县秋月的哥哥家里,是她开车把他送过去的。

  说到这里,焦常委立刻停止谈话。抓住荷叶摸到藕,一追到底,刻不容缓,他马上率领办案人员和公安干警连夜奔赴天津市某县。临行前秋月走到焦常委跟前,把一塑料袋药品交给他,说这是老李常吃的药,走得匆忙,忘记带了,请替我转交给他。焦世谦警惕性很高,他没有转交,而是嘱咐医生,需要吃什么药,开什么药,防止李服毒自杀。这样做是对的,那些药里的确有一瓶安眠药。当然这不是秋月所为,这女人对李国庭很痴情,李被捕后,她还写长信表达自己的感情。

  1999年3月18日凌晨3时,专案组人员和公安干警在天津某县把李国庭抓获了。

  干警们是翻墙而过,撞开门进去的,响动很大,但"烟王"没有惊慌,还在床上睡觉。干警走上前,向他出示法律文书,他说:"明白。"就慢慢地穿衣服。干警忽然想起焦常委的指示,不让他穿自己的衣服,旁边的干警就扔过一个衣服包去,说穿这身新的!他不明白,但照办了,穿上了新衣服。穿完了还是不明白,就有些疑问的样子,干警就给他解释说,怕你衣服里有毒药和凶器。他无可奈何地一笑。

  "签字吧!"干警说。

  他接过笔来就签,手一点都不发颤。经常抓人办这种事的王炳森心里暗暗佩服,他每次都注意观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到这个时候手都发颤,越地位高的人越草鸡,而"烟王"例外。

  签完字抬起头来对大家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走了,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并不沮丧,只是有点儿遗憾似的。他知道多么大的权势和荣誉最后也会走向自己的反面,因为人是必有一死的,死了便把这些东西抛个干干净净,变得一无所有了。他要外出旅行,走遍全国的名山大川,最后坐在一个山顶上,回忆一生,然后纵身一跃,跳下山去。他说,他不愿意把尸骨留在异国他乡,所以他不外逃。这种退一步的想法固然有之,但进一步的打算似乎更加强烈。人的惯性太大了。李国庭想停下自己那滚滚前进的人生车轮,着实不太容易,他最盼望的还是化险为夷,渡过难关,平安无事,东山再起。所以真实的平静只是片刻,装样的平静马上开始。他丢掉幻想,准备战斗,就目前这种处境开始动心计想办法了。

  走出院门,感到一阵寒冷。他望望停着的几辆警车,他不知道哪一辆里坐着他的"未婚妻",但凭李国庭的智力,一定不会不知道最终是秋月提供了他的住所,但是他毫无怨言,他应该在前两天就走掉的,那样秋月便不会承受更大的内疚和自责了。是他使她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都怨他。

  他很想再最后看她一眼。但秋月正坐在车里暗自饮泣,痛恨自己,唾骂自己,是最爱你的人害了你,老李啊!她在心里说。她没有勇气出来与老李见面,但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走上了警车。

  14不好对付

  找到李国庭,焦世谦一块石头落了地。

  但一种巨大的压力随之而来。拿李国庭怎么办,或是怎么对付李国庭?这居然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办一般案件是不存在这种问题的,审就是了。李国庭不行。但又没有人说不行。大家只是感觉到不行。能让大家感觉到不行的是一种看不见的无形的力量。这种力量笼罩着大家,谁也不能置身其外,谁考虑问题也不能忽视这个因素。

  这个因素是什么呢?一般的关系网、说情风吗?后台吗?不这么简单。这里边有很大的惋惜和同情的成分。李国庭本来是个很不错的人,是一个优秀的厂长,最后走向了犯罪,不完全是因为个人的品质,也有制度和体制的原因。邓小平说过,一个好的制度可以使人变好,同样一个坏的制度也可以使人变坏。

  但是,惩罚是不会考虑这些因素的。办案就是办案,犯罪面前人人平等。从理论上惩罚不会考虑这些因素,但在实践上却一定会遇到很大的阻力。难道从理论上惩罚就不应该考虑这些因素吗?法纪就不应该考虑这些因素吗?罪与罚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吗?目前还办不到。所以专案组必须得多留几个心眼。一般的案件当事人,直接押回省会城市石家庄就行了,李国庭,得考虑考虑。焦世谦考虑半天,觉得押回石家庄不妥,省里是高层关系的集散地,知道哪条关系连着李国庭?但这么大的事他作不了主,半路上就打手机请示专案组的"牵头"人省纪委副书记王先治。请示得很笼统,只问把李国庭押到哪里,也可以理解为是石家庄市的哪里,等于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这时他们已经在去石家庄的路上了,到底把李国庭放到哪里他没有主动建议。他不想干扰领导的智慧和决策。王先治听罢汇报,立刻毫不犹豫地说:"千万不要把李国庭弄到石家庄来,暂时押到邯郸去。地方已经联系好了,部队医院。行动要严格保密,除了我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连李国庭已经到案也不要向任何人说。"他们想对外保持一种李国庭还没有到案的假象,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外界能够作用于李国庭的各种关系已经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除了开始有些不平静以外,现在都已按兵不动,没有发动新一轮的攻势。所以不能宣布李国庭到案,要严格保密。利用这个相对稳定的时机,一举将李国庭突破,然后拿出他的犯罪事实,堵住各方面的口,让他所有的关系还没启动就已失效。这是一个上策。王先治是一个不善张扬、扎实求稳的领导干部,但这一招儿却很有创意,也很大胆。他决定暂时保密,"先斩后奏",拿下李国庭再说。他任命王炳森为审讯组长,先向李国庭交代政策,并且打消他以为专案组不掌握他问题的侥幸心理。然后觉得差不多了,他才同焦世谦一起来见李国庭。

  李国庭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看出来了,与王副局长打交道的几天只不过是一个序幕,好戏还在后边。所以,他没有努力表演,只听王炳森的,少说话,多养神,态度也不错。问题当然是不交代的,他凭什么交代问题?王炳森也没指望他交代问题,先务虚。

  演好戏的时刻到了。

  他住在部队医院的一个标准间里,伙食、医疗都不错,这使他感到自己正在享受着一种档次,别人还不敢对他随心所欲。

  王先治、焦世谦一前一后进来了。王炳森向他做了介绍,这是王书记,这是焦常委。

  他坐着没有动。

  王炳森先说了一些话,无非是前段如何如何,现在应该怎样怎样。然后,王先治就开口了。

  他很诚恳,很把李厂长当成自己人,因为现在还没有开除党籍嘛,还在党内嘛,那么就要很好地向党交交心,放下思想包袱,有什么不可以谈,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

  李国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王书记又提到李国庭在当厂长期间还是有贡献的嘛,但最后怎么就把持不住自己走向经济犯罪了呢?要好好地理一理头绪,把问题讲清楚。

  "烟王"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不要再给我做思想工作了,有问题你们直接说问题,说别的都没有用。我认为我没有问题。"

  他居然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怎么坐在这里了?难道通过多方查证复原账目所查出的4.6亿元违法违纪资金不算问题吗?没有问题敢拘押你这个大人物吗?王先治脑袋"嗡"地一下,感到李国庭太猖狂了,太有仗恃了!真是不好对付。

  但他还是忍着,还是给他面子,说话很有分寸:"没有问题恐怕不可能吧?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对了。"

  "烟王"不再接王书记的话,而是发布指示似地说:"我就给你们说一句话,我的羁押期11月份就到了,到时候你们就得无罪释放我。"

  犯罪嫌疑人也要借助法律的保护,这是允许的,不要激动,不要生气,王书记尽量压着自己的火,还是把话说得很有分寸:"羁押期是可以延长的。如果有罪就不会释放你了。"

  "好吧,不管你们怎么办吧。"李国庭说,"我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即以身体健康为中心,以潇洒、糊涂为基本点,让我李国庭交代问题那是天方夜谭!"

  这番话说过之后有片刻的宁静。太出人意料了!一个被审查对象,一个犯罪嫌疑人,面对党纪国法的审判,居然强调以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中心,还公然宣称要潇洒地装傻充愣,难得糊涂,真是岂有此理!真是领教了!脱掉帽子看高低,卷起袖子看手段,他不愧为"烟王"!王炳森、焦世谦生气得不得了,王先治却仍然能沉住气,表现出一种大将风度。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走上前去,向李国庭伸出了手。

  这个规格可够高的了,省纪委副书记主动要跟一个犯罪嫌疑人握手,谁敢想象?平时谨慎稳重、循规蹈矩的王先治再一次大胆创意,这很需要勇气和解放思想,但他做到了。为了征服李国庭,他甚至可以改变自己的谨慎和稳重,连续冒险,做出惊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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