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坤
在上一代理想主义者的眼中,当今无疑已是个激情难再的年代——那种红旗卷着语录,忠诚伴随泪水的场景越来越多只能出现在上世纪的影像中了,更多的人学会了冷漠和对细节着迷,这同样被看成是内心荒芜的标志。谁说我们没有激情?现代人也许会辩解说,网上有那么多“激情俱乐部”和“激情小说”,结论很显然是我们生活中的激情一点不比过去少,甚至更多。如果这尚不足以令那些理想主义者相信激情尚存的话,那么请看看那些追星的Fans吧。
在传统的激情场景中,最常用的形容词是“热血沸腾”,搞不好还有鸡皮疙瘩,如今最常用的形容词是“血脉贲张”,说不定有伟哥伺候——按照生理学的解释,前者可使人血压升高,心跳加快,后者最直接的后果当然是荷尔蒙高涨,结果却是述途同归,那就是能量得以燃烧。
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许知远已经在回忆80年代的好了,而重回那个时代,所有人都在抱怨着纯洁的堕落与理想的迷失,更早以前,方枪枪们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为五星红旗流哪怕一小滴血。激情常常与青春拧巴到一起,他们怀念激情,其实只是怀念青春,而任何人的青春都是值得怀念的吧——激情已经成了一种一生都逃不过的束缚——束住你,也束住其他人。
激情,道听途说中也许有过,而对于经验主义者来说,过去是不存在的,或者即使存在,也未必真实。经历过近现代中国史的人都知道,重拾这份常识与经验是何等不容易与必要。
世纪花园里的样板生活
时光倒流60年。彼时并未像今天春天这么春着,花开那么花着的时候,祖国上下活跃着数不尽的女革命青年们,从农村到城市,他们的身份跨越资产阶级千金、大家闺秀、小资,当然更包括贫下中农女儿,她们的代表人物有刘胡兰、江姐、李铁梅、柯湘等。
她们无疑都是勇敢的,而且充满智慧,她们说着和男人同样威武的话,做着同样雄壮的事情——人们只是从江姐的孩子和她会刺绣才能辨别她的性别特征——甚至很多年以后,那些看样板戏长大的孩子才会模糊想起江姐其实还是很美丽的。
而这种坚毅沉静的美总有一种接近于天国的色泽,永不褪色,类似于圣母玛利亚,即使她无性繁殖成功,她也总是一幅平静乖巧的笑容,仿佛永远没有也不会被尘世打扰。江姐几乎为60年前的人们提供了一切幻想的空间——她甚至到死都是平静自如的,至于她从未将自己的美貌放在心上更是让俗女人望尘莫及——所以江姐只能存在于几十万字的书上,一个半小时的电影上,而《江姐》始终只能是样板戏。
60年后,早已换了人间,一部分人已经先富起来,小资未尽兴,中产正当红,贵族也已经不遥远了——有人不是说了,做不了贵族,做个贵族第一代不行啊?——但也总有些不尽如人意的,比较规范的说法是“弱势群体”,比如杉菜的爸爸——他下了岗,在没有失业救济的情况下想去打渔可惜又晕船,有一个总看不起自己的老婆和一个不听话的女儿。而英雄人物如江姐总是不用考虑这些问题的,她住在牢房里,不用付租金,不必担心吃不上饭,虽然伙食差些,孩子还小,手把手教几个字就可以了,不用担心将来上学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恰恰是俗人如你我等最要考虑的。
一位网民说,还有比F4更完美的人吗?他们高大健壮,英俊不凡,家境富有,教育良好,会打篮球,架也打得不错,住在酒店似的房子里,可以每天泡游泳池,泡完冷水泡热水,开跑车上下学,在自家美容沙龙里做Facial,没事就在家开Party喝香槟,道明寺妈妈小滋妈妈整天梳着大蘑菇似的发型在家还穿着一板一眼的制服发号施令——这几乎是穷人所能想象得出富人幸福的一切,从这个意义上说,《流星花园》何尝不是现时代的样板戏?当然也包括自由。但没有财富做支撑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便宜并未都被他们占尽,他们都很空虚,心灵如同荒漠一片(这也符合我们想象中富人的精神世界,他们即使花天酒地,也大多不幸福)——道明寺从未恋爱过,西门是花花公子,美作搞不好是同志,因为从未见他对任何女生有所表示,花泽类还失了恋,而且不止一次——穷人们这才有了对抗的资本。妥协是互相的,交换也是有条件的,道明寺对杉菜说,只要你同意做我女朋友,我允许你使用我家里的一切。杉菜拒绝了——当然应该拒绝。我们也愤愤地想,想拿使用权来交换爱情,门都没有,起码也应该是所有权啊。
所以当道明寺妈妈准备拿2000万让杉菜放弃道明寺时,杉菜妈妈严辞拒绝了她——她的理由是2000万太少了,她还想杉菜继承道明财团的所有财产呢——我们都觉得大快人心,对,就该这么办,值得一提的是杉菜爸妈,他们是整部《流星花园》剧中最可爱最搞笑的人物——因为最真实,我们如此轻易地在他们身上发现自己,那片猥琐营苟的影子。
幸福与我们同在
人世间最不幸的事情莫过于生错了年代。生在1948年的道明寺,总会被扫进历史垃圾堆吧,活到今日的江姐,也会喜欢我们的新世纪吗?
也许是巧合或其它,那些五十几年前弱女子江姐最鄙弃的——诸如金钱、地位、美貌与荣誉——恰好成了人们最孜孜以求和最值得炫耀的资本,没有了这些的《流星花园》,不过是一部蹩脚的偶像剧,谁会关心“穷人间那些廉价的友情同爱情”(道明寺语)呢?具备了这些元素的《流星花园》却因为展示了我们想要的一切“样板生活”而成为新的“地下样板戏”。历史在经过如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般数个巨大转折之后,我们发现自己几乎回到原地。历史给了自己一个巨大无比的嘴巴子。
一般来说,幸福离我们总有段距离。虽然未经考证,但江姐革命的目标总是建立新中国吧,虽然她早早牺牲了,但未来在她想象中总会是一片红彤彤的幸福所在吧。很难想象没有对未来预期的我们还能生存下去,我们总相信今天不是最好,最好只应该存在于过去或者未来,这种可能性在革命先烈那里叫做信念或理想,俗人叫它希望,希望工程的希望。
我们热爱江姐只是因为我们确信她给我们带来幸福,没有她们,就没有新中国——一种平静的满足感,同样地,我们热爱道明寺只是因为我们也确信他和他的金元能带来幸福——一种充盈的满足感。
这个意义上讲,崇拜江姐或者道明寺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他们确实能为我们带来幸福的话,毕竟人生活的目标不外乎获得幸福和延长幸福罢了。
我们相信江姐革命的起因是因为她无法忍受而起身反抗,我们有些时候也无法忍受——当然只是生活中的小小细节,比如钱总是不够花,波士总是不给升职,社会格局已定,在这个宏大叙事已经不再流行的年代里,大修是不可能也是不被允许了,你所能做的恐怕也只是些微调的工作吧。
“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一个大电视。选择洗衣机,汽车,雷射唱机,电动开罐机。选择健康,低卡里路,低糖。选择固定利率房贷。选择起点,选择朋友,选择运动服和皮箱。选择一套他妈的三件套西装……选择DIY,在一个星期天早上,他妈的搞不清自己是谁。选择在沙发上看无聊透顶的节目,往口里塞垃圾食物。选择腐朽,由你精子造出取代你的自私小鬼,可以说是最无耻的事了。选择你的未来,你的生活。但我干嘛要做?我选择不要生活,我选择其他。理由呢?没有理由。只要有海洛因,还要什么理由?”
上世纪60年代美国婴儿潮一代和我们今天类似,他们有着枪林弹雨经验的父亲们总是嫌他们生活得太过苟且而随意——都快忘记他们打仗是为的什么了,于是这些年轻人选择流浪、性乱与海洛因,而在中国,由于户籍制度、婚姻法与毒品管制的存在,这些途径绝对行不通。
所以请原谅我们的漫不经心和蝇营狗苟——有一个朋友,没钱时他总是不开心,于是他去挣钱,有不菲身家时他总是喝得大醉,有人问,你幸福吗?他醉醺醺说,我也不知道现在幸不幸福,我只知道没钱时我不幸福。
更有人说了,生活就如同被强奸,如果不能抵抗,不如享受快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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