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人是个最要脸的民族，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脸大。我们的脸跟外国人比也多了好几种用处，比如装阔时可以把它打肿，表达敬意时还可以把它送人。打肿这事儿太疼，先说说把它当表达敬意的礼品送人。

　　我邻居李老师是个电视迷，对电视这玩意儿的迷恋可谓走火入魔，电视看久了，便无限崇拜电视里面的那些个人，敬仰久了，李老师便总想去电视台行走，向那些玩儿电视的致敬。李老师不是腆着脸的那种人，平常见到别人还常爱理不理的，但一说电视便无限景仰，脸上净是灿烂的笑容。想念电视台想久了，李老师便开始找各种办法，站惯讲台惯于给别人讲课的他甚至觉得哪怕只当当观众，也还不错。但李老师没有走到街上被记者拦住滔滔不绝的福气，于是到处找人托关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李老师爱人的单位赞助了一台晚会，单位职工可以有幸去当观众，于是李老师就这么混进了演播室。

　　这演播室里面可真够气派，搭了个大大的舞台，据说可供各色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上面折腾。李老师他们的职责就是为这些人摇旗呐喊压阵助威。节目开始前，照电视台的老规矩，导演先把观众训了一顿，大体上就是些注意事项，比如鼓掌要热烈，不要怕把手拍疼，就是拍肿了我们这儿也有大夫；脸上要面带微笑，不要怕笑得怪异，哪怕今天早上老婆跟人跑了嘴也得咧着；喝彩要高声，不要怕嗓子哑了，今天我们提供的盒饭基本上是流食……李老师听了很诧异，但心想电视台的导演这么敞开心扉地跟大家说话，那显然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演出开始了，先有人摇旗呐喊敲锣打鼓，再接着就是掌声如春雷般轰鸣，等到男女主持冲出来，李老师已觉得自己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好歹嘉宾粉墨登场了，龇牙咧嘴刚扯几句，导演突然喊停。于是全场鸦雀无声，台下观众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五分钟沉默后，那导演冲上台去，对着观众吼了起来，意思是说今天这台“戏”之所以玩儿砸了，都是你们这帮傻波一闹的，你们怎么鼓的掌？既没节奏，也没分寸；既没美感，也没章法；既没感觉，也没逻辑，总之，今天大家别“玩儿”了。

　　李老师就这么耷拉着脑袋离开了电视台。回来后他怎么也想不开，据李老师说，那一个星期，他耳边总是震天的锣鼓点儿，眼前总晃着身旁一张张堆笑的脸。从电视台回来后李老师不会笑了，只要一笑抱孩子的家长就对他怒目而视。对着镜子照照，李老师才发现自己得了狂笑后遗症，那脸很狰狞，哪还是笑脸啊，整个儿一个三元桥下的扒猪脸。李老师这个纳闷儿呀：我这脸都笑成这副操性了，怎么人家还不满意，明明去给人家添彩儿去了，怎么那个敬爱的导演硬觉得是添赌了。除了笑得勉强，李老师还跟祥林嫂一样得了后遗症，总絮絮叨叨说，他老人家偌大年纪，这脸都不要了，笑做一朵热腾腾花儿，可硬贴在了人家的冷屁股上。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再加上若干感想，李老师把这事儿写成杂文，登在了报纸上。

　　我是看到李老师的文章才知道李老师的遭遇的，于是乎不免对他产生了一丝敬意，一个想把自己的脸当礼物送给别人的人，遭到了拒绝，是多么的无奈！我看报纸的那天也刚好坐在三元桥附近，那里有一家做扒猪脸的著名餐厅，看着桌子上的猪脸，再想想李老师的那张脸，我突然恍然大悟，并替李老师想开了，人家当然不要你的脸，你拿脸当礼物送人，岂不是咄咄怪事，除非拿扒猪脸可能还有点儿实惠。可依我对李老师的了解，以他的笨拙，根本不可能想到要拿猪的脸，可人家说不定就喜欢这口儿，所以这辈子除了他自己变成猪头并长出猪脸，否则肯定是没戏了，你自己想送脸上去，人家，就是给脸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