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冬莉
周迅说自己每次描述李少红,就以“她是一个女人”开场。黄磊的评价则是:“作为女性导演,她有很强的意志力,而且很人性。”但显然李少红自己并不喜欢女性导演这个词汇。至少在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抵触的情绪很明显。
同张艺谋、陈凯歌同届,并不仅仅因为同代而被归入“第五代导演”行列的她,在1990年靠着一部《血色清晨》让当年的评论界给了很高的评价。有一点很容易让人忽略的是,从第一部独立执导的《银蛇谋杀案》开始,李少红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连续剧在票房上都没有失手过。即使是发行不利的《红西服》,那也跟当年整个的发行不景气有关。这个创造欲望极其强烈的导演,在首拍电影前就拍过广告、MTV,也是开影视公司的前首者,做导演,当监制。商业还是艺术从一开始在她这里就没成为一个问题。
虽然,早期的电影为她在国内外拿了不少奖项,但真正让她锋芒毕露、风光一时无人能及的还是她执导的电视剧。从《雷雨》的备受争议,到《大明宫词》的唯美效应,再到《橘子红了》的是是非非,李少红的名字成了某种电视连续剧的牌子。用第五代导演吴子牛的话来说,“是李少红让人知道电视剧也可以这样拍的。”
其实,不光是第五代,中国大多数电影导演都拍过电视剧,以往电视剧的粗制滥造使得稍微花一些心思的导演,将拍电影的手法拿到拍电视剧上会起到极佳的效果。“李少红最大的特点是细心,非常认真。应该说,无论是拍电影还是电视剧,她都不是最好的,也说不是系统的鲜明的个性,但她认真。从剧本到演员,服装、道具、色彩、音效,方方面面她都可以做到无可挑剔。她不属于最前列,但绝对是一线导演,不但是在女导演中,跟男导演相比也一样。”这是一位电视人对李少红的评价。
在对《橘子红了》的批评中,导演张汉杰算是最直接的,“《橘子红了》是一部颓废的电视剧,就像是一堆昂贵的艺术垃圾,这种电视剧很无聊。”如同李少红面对女性导演的问题一样,她会沉下脸说:“说得不在点。”
没人说过女性不能当导演,只不过人们评价价值的标准是多数化。不管李少红们承不承认,至少,除了中国,还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女导演们是可以以群体描绘的。而李少红因为采用了电视剧这种大众化的途径,通过《雷雨》、《大明宫词》、《橘子红了》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女性悲剧命运的世界。
以女人做主角,并不等于导演就在用自己的女性视角。不管是繁漪、武则天还是秀禾,女人故事的背后无不体现着男性世界的强大和威严。如同毕业两年当了4部副导演之后,刚想尝试自己做导演就发现怀孕了一样。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哭了好几天,但还是要生。女人呗!”
李少红身上有她那一代人的气质,“中性”化,当过兵,有理想,个性很强。都市小女人的意味在新一代白领的身上才更清晰,这跟是不是导演关系不大。不管哪一代,同样逃不开的是,如何处理事业和家庭的关系?如何发挥女性特长?如何在男性世界立足?连老公是合作伙伴也是夫妻意义上的,上升不到艺术的领域。事实上,曾念平很早就获得过柏林影展最佳视觉效果奖。
有意思的是,与当代中国女性文化及生存困境研究乏善可陈相对的,中国拥有全世界最为强大的女导演阵容,至少从数量上来讲如此。女性主义者们很是希望这拨人可以在女性问题上有所作为。从堪称当代中国女导演的先驱者王苹开始,到王君正、王好为、广春兰、黄蜀芹、张暖忻、李少红、胡玫、宁瀛等等,用女性主义影评家戴锦华的话来说,除了黄蜀芹的《人、鬼、情》,中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性视角的电影。李少红干脆直接表示“谁说我女权了,我每部戏最下工夫的就是男性角色”。虽然她不喜欢人家拿女导演的问题问她,她的无奈在于,“男导演几年不拍戏没关系,女导演两年不拍戏就可能被遗忘了。所以我的工作不能止步。”
其实,说什么都没有用,评论家们早就说过了,“女导演——这些幸运地挤身于男人的一统王国中的女人——的成功表现为,她们能够制作‘和男人一样’的影片,她们能够驾驭男人所驾驭并渴望驾驭的题材。换言之,女导演,是一种特定的花木兰式的社会角色,是一些成功地妆扮为男人的女人;她们愈深地隐藏起自己的性别特征与性别立场,她们就愈加出色与成功。相反,‘暴露’了自己的性别身份,或选取了某些特定题材、表述某种特定的性别立场的女导演,则是等而下之者,自甘的二三流角色。”去他的!
面对面
《新周刊》:正在拍的这部电影《恋爱中的宝贝儿》是部怎样的戏?
李少红:一个会很飞的片子。说一个叫宝贝的女孩成长的故事。这个女孩爱奇思怪想,幻想自己会飞,因为无意间拣到一个录像带,里面记录着一个觉得生活没意思的男人的自白,宝贝后来找到他,两人最终相爱。里面会有一些特技效果。
《新周刊》:有评论说,这部片子会改变你以往唯美的风格,走前卫另类的魔幻现实路线。
李少红: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风格,而且做导演的不会说我什么东西能拍,什么东西不能拍。我看到了一些事情,对一些东西有感觉,能感动我,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我就会想拍。根本不存在什么这个风格的我可以拍,换一个风格又怎么怎么样了。
《新周刊》:所以,不管是《大明宫词》还是《橘子红了》都只是一种题材上的选择,而不仅是个人化的一种表述?
李少红:能有感觉的我就会去拍,不完全是题材。很多人也问我为什么在拍电视连续剧之后又拍电影?我本来就是拍电影的,没有为什么!对于做导演的人来说,拍电影和拍电视连续剧都是很自然的过程。可能有个人说,现在有个什么电视连续剧,需要你去拍,那就拍吧。这个过程不是蓄谋的、有计划性的,它很自然。而且这部“宝贝儿”的剧本几年前已经在筹备。
而且,导演这个职业需要你不断地创造,而且这个创造必然是我的。我不可能有别人的生活体验,别人也不会,也不可能有我的。
《新周刊》:我发现你在现场在告诉大家一件事的时候,经常说“好吗?”,这么客气,如何确立导演的威信呢?
李少红:我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任,每一个也都在付出。这是起码的共识,对彼此有尊重。我是告诉他们一件什么事,不应该是训斥。《新周刊》:这同性别特点有关吗?
李少红:这是我最不喜欢回答的问题,但是所有的记者都会问相关的问题。谁规定女性就不能当导演了?!没有规定,规定都是人定的。首先你作为一名女记者就不应该提这样的问题,带着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有歧视的。我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因为我不想强调这种作用。
《新周刊》:但是很多事不是不说就不存在了,包括每一部作品出来,你都不得不面对各种似是而非的评论一样,像针对前两部电视连续剧评论最多的慢节奏。
李少红:这里面特别复杂。节奏跟故事有关,大家都看了,而且接受了,等于认可了这种节奏。创作的节奏和审视的节奏,特别是受众当时的心态是不样的。一个急性子,看不下去,然后说它节奏慢?!我给了很多的信息和画面内容,能给的我都给了,接受不到,不是作品的问题。现在很多观众被一些电视剧训练得喜欢追情节,还必须是某一类的,心理情节不接受,很多东西都不接受,那我能顺着他的意思拍吗?!而且我自己是很重视批评的评论的,夸的我并不爱看。但每次说得都不在点。不是我不接受批评,说得在点,我服他,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新周刊》:那你是否认可评论界所说的,你的作品常常有对女性悲剧命运的敏感和关注?
李少红:当然会有。但是我不太愿意把自己定位于一个不变的状态。我喜欢让头脑不停地转着。一切以前没碰过的东西都想碰一碰。这次的“宝贝儿”就会是一个新的东西。
《新周刊》:在被问到为什么拍《恋爱中的宝贝儿》的时候,你曾说过:“如果要我在重复自己或者再闯一下中做选择,我会选择再去突破自己。我肯定会有失手的时候,但我不计较成败。”是因为以往作品的成功让你有了这种自信?李少红:对我来讲没有成功。成功是什么呢?对我而言就是完美,达到自己的理想。但是每一部作品都有不满意的地方,每一次都有问题。这跟旁人看的不一样,我给他一个东西,他看到的是终点,但对我来说不是。每一次都有一个预期,别人看到的终点其实只是我的一半。成功,只能说到了我拍不动的那一天,我就不拍了。
《新周刊》:一直和先生合作,是不是避免了很多家庭问题上的麻烦?
李少红: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是个个性很糟糕的人,很麻烦。因为做导演的必须要创造,不是一个常态。同行更容易理解。像我拍戏,有时候很长时间不回家。我女儿小时候都是保姆带着,我们俩都在剧组,也想,没办法,忍着呗!有一次女儿生病在家歇了两个月没能去上学,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不敢告诉我们。因为忙,父母也觉得我冷,人情味越来越差。但是人要想在更大的地方得到满足,其它的就要有牺牲。我热爱导演这个行业,否则我也不会干到今天。我也不是一个有很大野心的人,但希望自己可以始终处在一个创作状态中,不想停下来。
采访手记
《恋爱中的宝贝儿》拍摄现场在昌平的一个军工厂里,充满了20世纪60年代的怀旧味道。李少红坐在监视器前指挥。场记牌上写着导演李少红,摄影曾念平。
采访的当天,现场在做一个将各种蔬菜抛上天的场景拍摄。李少红并没有传说中导演的凶悍,对于工作人员依然故犯的错误,她只是语调平静地再次重拍。对每一个镜头都要求尽善尽美。从每一个人对她的态度来看,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导演。
因为这几天是拍摄最紧张的阶段,我们只能利用她工作的间隙进行采访。她也见缝插针地吃各种零食。
毕竟14岁就当了好几年兵,她走路的样子也是大大咧咧,衣服和鞋子很随便。不像要求自己的作品那样严谨。她说一切看心情。有时候穿得特别烂,特别不得体,但那个时候跟自己的心情很像。李少红笑起来的时候很单纯,而且她也很喜欢笑。对于自己不喜欢回答的问题,她会毫不客气地抵在那里,呈严肃状。不过这个问题一过,就不再咄咄逼人。虽然是在不太情愿的、最忙碌的时候接受采访,应该说她还比较和气,至少也是有个性的和气。
采访没开始前,听到她和先生曾念平的插曲。李少红对身边一个很熟悉他们夫妻俩的朋友说,“搭了3个小时的场景,他没发现问题,搭完了,要拍了,他对我说‘不行,有问题,拍不了’。这怎么可能?有问题你解决问题呀,你别告诉我拍不了呀?!”曾念平也开始解释哪儿哪儿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拍。李少红转过身,笑着用手捂他的嘴。
这样的细节,哪怕是争执,也是快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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