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Liar
近年来,许多非电影专业的电影爱好者借助网络和盗版两大法宝,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影响迅速扩大到平面媒体,他们还成为自由撰稿人或干脆进入媒体做起电影编辑——但这一切,似乎并不意味着一个影评人的良好机制已经在中国形成。事实上“影评人”这个概念在目前的国内语意尚弱,一切依然在不断的扩充和冲突之中。但不管怎么说,民间影评无疑是第一次迎来了它的空前繁荣,它在各个话语体系中不断繁衍,却并不能真正地改变和建树任何;它似乎也预示着某种全新的启蒙力量,浮躁可爱、迷茫混沌,却也充满着个体的欢愉。
一门显学的诞生
我首先回忆起也许是一件无关的事情:乐评在中国的兴起。
我对乐评的记忆从1991年到1994年,从传播介质上说,这期间国内出现了大量的流行音乐类杂志(最经典的例子是《音像世界》和《音乐天堂》),书籍(各类介绍欧美音乐的书),报刊(《音乐生活报》)。关键是--打口带的盛行,流行音乐和摇滚乐在国内受到空前的欢迎。
我可以如数家珍的说出自己曾经非常喜爱的乐评人名,《音像世界》上连载《对话摇滚乐》的王晓峰,章雷;《音像世界》的乐评人阿瑟,风子,杨盈盈;《音乐天堂》当年的的编辑邱大立;武汉的乐评人李皖,北京的郝舫;甚至于年纪更老一些的金兆钧,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他写崔健的《一无所有》,他说起当时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听到这首歌的震撼,穿透心肺。
那个时候我上初中,港台的流行音乐和欧美的摇滚乐同样使我着迷,短短两年里收集了将近600盘盒带,音乐听多了以后对于音乐资讯的需求也自然随之增长,《音像世界》和《音乐天堂》都是我和几个伙伴每期必买的刊物,如果哪一期没有买到,我们会骑着车跑遍所有能看的到的书报摊,甚至于后来,我们还把《音像世界》连载的《对话摇滚乐》拿到去复印,厚厚的一打杂志,复印出厚厚的一大本,装订起来放在书包里,上课没事就拿出来翻,直到有一天它消失在我乱七八糟的旧纸堆里。
想起来那段时间,正是我生命中对一切新生事物都保持着高度敏感与好奇的阶段,在那个阶段里,流行音乐正是我们文化里的“显学”。我应该感谢那些留在我脑海中的乐评人的名字——尽管我并不那么热爱音乐,但是借助这些名字和充满激情的文字,我得以充实了我短暂的成长期的青春。
眼下的显学应该算是影评了,而透过影评“读电影”的人似乎也就和当年透过乐评“读音乐”的人一样,盲目、好奇、充满天真而充满不切实际的热情……。
超前膨胀的影评力量
如果说乐评人的风行和当时音乐市场的开放与国内音乐人的崛起息息相关,那么影评在当前中国的出现并逐渐弥散的时机其实稍嫌过早,因为我们这个国家的电影机制并不开放,本土电影资源一片荒凉,观众接触电影的渠道绝大部分从盗版而来,好比当年的打口青年一样,现在看电影的年轻人绝大部分也都是盗版青年,影评针对的主要受众群也正是这一部分需要接触评介与资讯的人。盗版养育了一代视听观众,也养育了一个又一个从热爱电影到开始写一些感受式的文字再到自觉的转向“影评人”的青年。然而影评的大量涌现并不代表着这个国家的电影现实同时得到了改善,相反的,话语的风起云涌之下,正反衬出荒凉的中国电影土壤。
也许还需要划出一条界线在影评的范围之内,在我看来,这条界线的一边是“专业”的影评,即基于电影语言本身进行影片分析的评论文章,这类文章多半出现在学术杂志和教科书上,比如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出版的《Film History》,从电影的光线,景别,人物关系等各个角度评论《公民凯恩》的技法,这种文章的受众不应当是普通的观众,而是电影类院校的学生,老师,或者对电影语言本身持有浓厚兴趣的观众,这一类受众毕竟是电影观众中的极少数。
同样根据受众,在界线的另一边,是“媒体”的影评(本文讨论的影评范围),这种影评多半从网络发源而来,他们的风格不可再做简单粗暴的定义和划分,它们往往充满对电影和生活的触觉,随意而恣肆,从文体到内容都不拘泥于电影本身(或者他们回避电影本身),更多的抒发个人的感受而非评论,就好像当年乐评人王晓峰痛骂黑豹“这两年没什么长进光长肉了”一样,类似的语言往往会出现在现在一些个人风格明显的影评中,语言的形式和指涉并不像学术类文章一样清晰明显,而恰恰是这些感性与探索并举的文字,如同源头的活水,缓缓慢慢形成一股来自民间却也可能会推动本土电影发展的力量。
影片人的尴尬和未来
无可否认,网络已经是传播电影资讯最强大的传媒,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欢愉,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慌乱与迷茫。各路写手从角落里杀将出来,带着各自的体验与立场在网络上拍砖出手,如梦饮酒。然而无论是网络还是平面媒体,有一个事实不容忽视——如果把电影和媒体比喻成皮和毛的关系,那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影评媒体太过热闹,观众能看到的电影却实在太少,就好象皮还是薄薄的一层,毛却已经长的旺盛茂密,皮的本来面目反倒被遮蔽得越来越模糊不明。
更苛刻的说,国内的“影评人”在目前所起的作用往往只是推荐了过多的盗版碟片(而盗版必将消失),以及对极少数业已上映的、恰巧撞在他们兴趣点上的国内电影做出自己的反应,这其中多感触,少判断,加上国内电影运作机制和传媒从来就没有良好的结合,合作的渠道并不完整畅通,影评人在电影与更广大观众之间也就根本没有起到衔接与沟通的作用。
常常我有一个联想:当我们兴致勃勃地写完一篇影评文章,就好比自己一个人光着身子上窜下跳挠的自己满身都是红印子——但是观众并不关心你在说什么,你只是独自表演而已。而往这条路再走下走,分化也在所难免,有些人可能会走向电影创作的道路,有些人可能会走向规范评论的道路,五彩纷呈百家齐放的“影评盛世”终究只能昙花一现,似乎任何事物走向发展也都不可能容忍个体的过分张扬,所以一场混乱的狂欢势必结束——尽管,这是我深深留恋的狂欢时节。
整个电影机制和社会环境已经在缓慢的推进中,一切无疑都会逐渐地步入正轨,如果我们这个国家将来会出现真正具有影响力的影评,那么它肯定不是朝上看的、也不是只朝向自我,它需要同时平视电影与观众、调动最广大观众的体验、鼓励最广大观众的判断。——至于所有这些眼下的“影评盛世”里的狂欢者,他们也就只能一如既往地坚持个人立场、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落入话语的窠臼、也不因为对话语权的掌握而欣然自陶。——毕竟,在他们首先为自己负责之后,他们才能为将来的观众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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