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开始的半年旅程中,我将与各位一起探讨已经发生与正在发生的历史中那些令人倍感尊崇、畏惧、喜爱或唾弃的杰出人物,他们激励了我们征服世界的雄心,也常常使我们陷入深刻的“影响的焦虑”之中,他们发出的光线忽明忽暗,照耀我们前行,也会引入歧途。就像过于夸张的卡莱尔所说的,伟人从不过时,身处任何时代的任何人都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尽管在大多数时刻,这是一种误读。
我迫不及待地开始写作拿破仑。这个来自科西嘉岛的小个子、终身都焦虑于自己的低微出身与死后荣誉的皇帝,是人类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人物。英国历史学家保罗·约翰逊相信,除了耶稣,拿破仑是人们谈论与写作过的最多的人物。但除了他的传奇般的经历鼓舞了从19世纪初至今一代代像我这样的年轻人,使他们感到依靠自身同样可以抵达一个无限的巅峰外,他是否还意味着些别的。比如,他和我们最热衷于谈论的“全球化”有何关系?在一个日渐相互依存的世界,我们是否该塑造出一个“21世纪的拿坡仑”的形象。
保罗·约翰逊,在刚刚出版的拿破仑传记中,将传主塑造成一位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他除了权力不相信任何事物。约翰逊认为法国大革命是一桩不幸的事故,而非现代历史的开始。而拿破仑,这个几乎征服了整个欧洲与一部分亚洲与非洲的天才人物,在约翰逊眼中毫无价值,他惟一的遗产是极权主义,20世纪的暴政是他的延续,希特勒与斯大林都是他的继承者。对于已经过去的20世纪与未来而言,他是对人类的一个严厉的警告:个人暴政是多么危险。
但若以与约翰逊相反的眼光看过去,拿破仑却是世上最了不起的改革者与统治者。在1799—1804年作为第一执政与1804—1814年作为皇帝的统治中,他推行了相当有效的独裁统治。就短时间的政府统治而言,民主却失控的政府远逊于独裁却英明的政府。拿破仑对于推行意识形态无兴趣,他更喜欢更具体的行动。在国内,他组织国民教育体系,建立法兰西银行,与教皇达成妥协,在大革命后的一片混乱中,建立起一个有效的值得信赖的政府。在征服区内,他废除了封建制度和农奴制,承认所有公民平等,实施法典,他的到来往往意味着整个区域的觉醒,使当地居民了解到未知的世界。2002年,欧洲制宪会议某种程度上不过是拿破仑梦想的延伸,他在200年前就感慨:“欧洲生活着3000万法国人,1500万西班牙,3000万德意志人……我想把每个民族都合成一个民族整体……这样,我们就有最大的可能,推行统一的法规、原则,达到意见和情感的一致……那样,一个以美利坚合众国或希腊城邦为模式的欧罗巴合众国就可能诞生。”
民族主义在19世纪的兴起破坏了拿破仑一统世界的梦想,但是他对于欧洲各国的统治经验,对于今日的全球化进程的确仍具有启发意义——他推行的那些来自于大革命号召的平等精神与生机勃勃的面貌具有可怕的感染力,它超越了国家的界限。一位抵抗法国统治的意大利爱国青年在1814年写道:“我这样说是痛苦的,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意识到我们应向拿破仑表示感激,没有人比我更懂得湿润意大利土壤并使之恢复生气的每一滴慷慨的法国人鲜血的价值,但是,我必须说这样一句真实的话:看到法国人离开是一种巨大的、说不出的欢乐。”也就是说,拿破仑的征服给予当地人养料,开阔他们的研究,促成了他们的觉醒,而这种觉醒最终迫使曾经的受益者背叛了恩赐者。
面对拿破仑式人物,我们面临的永恒尴尬是,当世界由他们主宰时,灾难将与光荣一样显赫,而他们缺席时,我们又感到了生命缺乏意义与光彩,我们通过爱戴或反对他来获得鼓舞。但比起那些战争灾难,T.科洛特罗尼斯的评价更为公允:“法国革命和拿破仑的所作所为使世人了解了世界真相。以前,世界各民族了解的情况很少,人民曾认为国王是地球上的神,认为国王有理由说自己不管做了什么都很好。通过这一变化,统治人民更困难了”。对于将把全球化进程推向地球每一个角落的新世纪而言,我愿意将拿破仑理解成一位伟大的启蒙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