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冬莉

　　1897年，进驻青岛的德国人在旧城南开始了他们建设新城市的梦想。解放前青岛市区曾拥有来自德日英美俄等20多个国家的各式建筑299处共1000多栋，如今剩下不足一半。历史总是不失时机地展现着它的幽默，当初，德国人设立的城市基调和自然风貌成了她今日经营的资本，尽管后来有了日本在今天的中山公园移植的近一公里长的樱花，有了北洋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搭建的万国建筑群，诸如中山路的银行群和八大关建筑群，到最后还是最初统治了17年的德国人最不擅长的自由活泼风格成了青岛的主调性。那些利用起伏的地势和周围的环境构划的城市空间，将资产阶级的情调束之高阁。如此，自由活泼风格成了青岛人的摆设，溶不到骨子里。闻名的“红瓦绿树碧海蓝天”里的红瓦也只有到了山顶才能体会到，富人们把自己安置在绝妙的空间里，享受着“三面郁葱环碧海，一山高下尽红楼”的意境，被绝对驱逐在外国人聚居地之外的青岛人对自己城市的感官和外人一样，只剩下想象。当时的贵夫人，穿着华服、靠着向海的窗台、迎着风、看着底下步行下水的青岛人，没有融合的支点。所以，这个城市没有像暖香的上海一样孕育出一城的小资，这里多是宽肩膀大声说话的可爱女人和卷舌头常常傻笑却令人踏实的男人，是偶尔探亲的模特和比赛的国足。

　　说青岛的模特和国足，大连人会不高兴，不过这也没关系，就像一个发生在“火山噜噜”酒吧里的小插曲，那是当下的青岛白领们热衷的地方，另一个是万国会馆。一个德国人握着大杯扎啤，梦魇般地说，1903年，它前面要加上日尔曼三个字(借指青岛啤酒1903年由英德两国合办)。旁边的女孩淡淡地，像被美国人的爵士乐吹昏了似地，“但你现在在中国，你的国家也在买着青岛海尔。”两人讲的是相同的英语。彼时在城的另一头，韩国人作为青岛最多的外资企业人已经在郊区即墨的高尔夫球场脱足更衣。

　　作为一个普通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历史和现实，直白或模糊会在哪一天、什么样的情境里错位。如同你想象不出，望着新区的宽马路感慨的年轻人因为老区的道路起伏，1米8几的大个子拿一辆自行车毫无办法一样。他们卷着舌头，“木(没)骑过。”青岛没能像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一样滋养出红男绿女，却总会让站在她面前的人产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煽情。

　　青岛有过很多文人的梦想，沈从文、老舍、闻一多，他们钟爱青岛的宁静和淡然，就像恋人们期盼她的辽阔和浪漫，七情六欲夹杂在一起，是共有的青岛。青岛人开始有了骄傲，只要跟青岛有关的，不管是人物还是产品，总要加上“青岛的某某”。但他们脱不去山东人的秉性。在第一海水浴场旁边，向着青岛的标志物枧桥，陈列着一个花圈，那是市民为不久前因为抢救两个落水的外地人牺牲的青岛同胞特意献上的。那一天，海滨浴场不是现在的海滨浴场。“两个外地人里还有一个老外，来中国读书的。”告诉你这件事的青岛人会补上这最后一句，他们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受过什么殖民影响，每当被问起，他们总是脖子一直，“那是你们文人才干的事，俺不懂！”

　　现在的青岛上演着双城记，一个海滨城市的休闲梦，一个海洋城市的国际梦。当年市政府搬迁的举措，让城东的荒滩成为今日新城的开阔腹地，高楼林立。以往令外人瞠目、打着赤脚、穿着泳衣、晃悠着淌进海滨浴场的青岛人如今似乎真的落到了老舍的预言里，“青岛几乎不属于青岛人了，谁的钱多谁更威风，汽车的眼是不会看山水的。”2008年，当年渔民的晒鱼场，现今旺季可接纳日流量150万人的海滨浴场将成为北京奥运会的唯一合作场地，迎接再一个万国群的到来，到时那些人能不能从这个异国的城市身上寻出自己故乡的影子？

　　青岛人喝着啤酒吃着海鲜，在枧桥上唱《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在这样的城市，只有永恒的故乡，没有永恒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