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思坤
Shangri-La!
68年前,一个从没到过香格里拉的英国人给西方世界描画了一个人间天堂,Shangri-La,自此,这个充满了音乐感的词汇不仅丰富了英文辞典,也成了不少人心灵的迷思。
在现实中探寻虚构故事的真实对应地(物),或许是人的天性之一。正如多少年来西方学者反复论证《圣经》中“流淌着奶和蜜的土地”到底是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哪一块土地,摩西出埃及时为什么海水能够自动分出一条道路一样,有哪一种解释是一个万全的答案?几乎没有。但人们仍然乐此不疲,就像人们对好莱坞的期待一样,永远需要一个happy ending。天人合一,人与自然、与同族、与异类和谐共处,这是早在一千多年前的陶渊明描绘的“世外桃源”,多少年过去了,非要弄出一个“桃源”县才能作结。正如广州的商人能够十分诙谐地把他的香辣蟹挂上一个“香锅里辣”的招牌;印度、尼泊尔,中甸(迪庆州政府所在地)、丽江、四川的亚丁、道城等地,关于香格里拉有着长长短短的争夺战……人类在天生的实证主义之外,更有着后天的现实主义。
于是,在几十年的寻找之后,梦中的香格里拉终于以官方的名义坠入凡尘,1997年9月14日,云南迪庆州中甸县被正式命名为“香格里拉”。
有太多理由让我们惧怕这种“尘埃落定”,所谓现代文明对原生态的破坏每时每刻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上演。事实上,1997年以来,香格里拉每年接待的游客直线上升。如果不是因为那条时不时塌方的道路和令人不舒服的高原反应,游客涌入的速度可能会呈几何倍率上升。一路上,丽江至中甸的公路正在全线修拓,一年以后,丽江到中甸只需要3个小时的车程。现在每年有超过300万的游客到丽江,香格里拉的官员们希望,这条公路至少能够为他们带来一半从丽江转道而来的游客。
我们似乎没有资格悲天悯人。但当我们看到听到,这里已经开始禁止使用塑料袋,禁止往建筑物上贴瓷砖时,还是忍不住替她高兴,甚至有精明的商人正不失时机地利用政府的决心,欲消灭塑料瓶装饮用水而改用更环保的易拉罐装……在这个“开发”(这是一个容易让人厌恶的词)面积还不足其总体面积的1%的香格里拉,当地的官员正小心翼翼地守住一种适度的平衡。
适度即完美
“香格里拉”,在迪庆中甸的藏语里,意为“心中的日月”。它源于当地人们对日月崇拜的宁玛教。日月合和,是宁玛教大圆满修行法的理想境界。詹姆斯·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不仅仅是物化的雪山、青草和美丽的寺庙,更是一种精神境界:即在这里,各教派、各民族、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所有关系,都坚守“适度”的美德。过犹不及,都是罪恶的根源。其实,这些精神原则就是孔老夫子的“中庸”之道,只是,它本身被过度地强调之后,就已经走向了罪恶,成为束缚天性、圆滑世故的保守势力。
香格里拉的人们适度地中庸着。一个被我们称为“藏族的犹太人”的老头开着一间生意很好的酒吧,他在被我们横刀夺爱地抢去了一顶马皮帽子之前,已经用相机不停地拍下了同行的歌手朱哲琴的许多照片,按他的说法,他要把照片放至整面墙那么大,并在上面写着:这个人偷了我的帽子。这是我们在香格里拉遇上的最狡猾的一个藏族人。其他的,就是笑靥酽酽的卓玛、黝黑高大的汉子。他们的嘴,“会说话就会唱歌”,腿,“会走路就会跳舞”。他们对着路过村庄的车辆挥着手,笑脸盈盈大声地喊“扎西德勒”,他们给远方的客人献上洁白的哈达。青稞酒、酥油茶、嘹亮的歌声、欢快的锅庄,这是一群自足而幸福的人们,适度的原则没有让他们损失任何恣肆的欢乐。
也难怪,香格里拉是藏区的天堂。平均海拔3380米,全州超过40%的森林覆盖率,一个现在已经被“开发”的景区碧塔海,素有“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进土锅里”的传说,比起那些平均海拔过4000、植被稀少的雪域藏区来,生活在香格里拉显然要容易得多。知足,是快乐的根源。香格里拉人敬山为神,敬水为圣,一草一木皆有灵,人与自然和谐相生,不过度索求,不企图征服。
心里的香格里拉
作为地势最低的藏区,香格里拉充当着一个外地和藏区的中间站,也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藏族、彝族、傈僳族、纳西族、白族、汉族、普米族等9个民族混居于此。藏区的青稞、牦牛和奶制品,以及山区的玉米、小麦,河谷的稻米都在这里得到交换,千百年来,以物易物的物资交流大会方便了生活,却没有由此而滋生出贪欲,这或许与当地宗教的兴盛大有关联。历代的教派纷繁错乱,其中虽然也不乏刀光剑影、成王败寇,但以藏传佛教为主的宗教传统却保留了下来,并将善恶因缘渗入当地人的精神中。
听说,丽江和香格里拉是有着点宿仇的。因为丽江没有争来“香格里拉”的名份,而香格里拉呢,没有丽江那么美的古城和更加丰裕的资源。这样的宿仇在其他很多的毗邻而居的城镇中我们经常见到,比如成都和重庆,上海与杭州。但我们感到,香格里拉和丽江这两个同样温和的地区之间的仇怨应该来得不以为意得多,即使有,也很适度。一个丽江的出租车司机夸赞丽江的同时夸大香格里拉的无趣,他说,没有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只存在每个人的心里。
这话和我们在香格里拉听到的很是相像。尽管当地的人们已经知道“香格里拉”作为一个品牌所能够为他们带来的现实利益,但他们每个人仍然在心里坚守那份香格里拉式的梦想。当地的官员也对我们反复强调香格里拉的精神意义。有了这种信念的民族,他们生存的这片土地即使不叫“香格里拉”,又有什么要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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