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文里,Nut这个字既是坚果,又指某种着迷、疯狂。你知道,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各种各样的狂热者随处可见,并且随着品味和生活质量被大力提倡,这个疯狂者的队伍还有壮大之势。
应该感到羞愧的是我,我一见到这些值得尊敬的人,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小人嘴脸,在心里暗叫nuts nuts nuts,避之惟恐不及。如果我竟然跟他们搭讪,不消说,一定是不怀好意的,只是想给自己和朋友增加一些笑料。
先说说我比较熟悉的一类人——摄影Nuts。在中国任何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更不要说是名山大川,你都能碰上他们,两人到20人不等,穿着摄影背心、背着摄影包,就差脸上没写着“摄影”二字,扛着他们连接着长镜头和三脚架的全套尼康装备,像早起的鸟儿一样辛勤地跑来跑去。他们可以为了坝上草原一年仅仅10天的红叶而每年定期去报到,或者为了任何一座山一个湖的日出而毫无难色地早上4点钟就爬起来。
旅行当中,我总是祈祷不要碰上他们。他们那标志性过于明显的身影足以让一个地方变得滑稽而庸俗,连带地让我对自己也在当地而感到厌恶。这些人齐心协力,已经把摄影变成了一项机械、可笑,缺乏想象力的活动。
这还是一个崇尚权威的圈子,他们当中最偏执的一个,往往被尊为前辈,成为后来者亦步亦趋效仿的对象。你听见被称为“某某老师”的就是了。
对于另一种Nuts,我得承认,我曾经心存幻想,就是背包旅行的信仰者。直到我真的参加了一次户外俱乐部组织的活动,才对这个貌似自由、有趣、见多识广的群体发生严重的怀疑。仅仅是距离北京几百公里、为期5天的旅行,他们无一例外地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帐篷、睡袋、背囊、冲锋衣裤连水壶都是名牌,包装简陋实则美味的压缩饼干、罐头及魔术般冲入冷水就变得热气腾腾的美国特种部队食品足够一个营吃的。他们热衷于在零下10度的天气在湖边露营,或背着几十斤重的背囊暴走。如果有机会住进旅馆、洗热水澡或在饭店坐下来吃饭,他们就老大不高兴地嘟嘟囔囔,并坚持把自带的方便面和火腿肠摆上餐桌。
我只能说,这些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患上了“挨饿受苦妄想狂”。我和我硕果仅存的一个没被感染的同伴时时面面相觑,痛感自己不是这种人。最后一天,在他们找地方消灭最后一批方便面和罐头时,我们悄悄脱离大队,在一家小店暴饮暴食了一顿当地有名的“对夹”和酸菜火锅,然后找了个发廊洗头按摩,在香喷喷的西饼店喝奶茶看《明星周刊》,总之,干了一切背包客不该干的事。
在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到队伍中时,他们正在谈论一种价值7万元,足以支撑极地生存的帐篷。
他们中的佼佼者,当他声音沙哑,皮肤的颜色和背囊一样斑驳不清,年近40还是光棍(或光棍的样子)的时候,就有资格被邀请到俱乐部的讲台前面讲课了。
对于有一种Nuts,我是又敬又畏。他们每个星期做三次健身,晚上7点以后坚决不再进食,对一切不良习惯敬而远之,包括熬夜、吃垃圾食品,更不用说抽烟喝酒吸大麻。他们的神经像铁一样坚强,从不彷徨、动摇,永远没有崩溃的危险。这样,在年过35岁之后,他们仍然保持没有一丝赘肉、皱纹,充满活力的最佳状态。
对于我们这种多多少少有着体重问题,常常在节食和贪食之间摇摆的普通人来说,他们的人生简直像是奇迹。
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想,一个人对自己狠得下心的话,对别人也狠得下心吧。一个最近越来越有健康Nuts倾向的朋友,利用假期参加了一个为期一周的训练班,每天从早上6点到晚上12点的训练课程都由教练一手安排。“7天之后脱胎换骨!”他憧憬地说。是的,我能想象那种改变,在严格的非人的训练中,你所有的感情随着汗水被抽离,只余一具机械人般完美的躯壳。
有时候,我们宁愿看到因酗酒而松坠的皮肤或烟雾中苍老的眼神。
我为什么不喜欢nuts?因为他们身上有一种天生愚钝的人特有的执着和自负。他们总能准确地找到一种舍本逐末的方式然后坚持之。如果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座山,他们是注定不能登顶的一群,而又不甘于坐在山脚,默默无闻。还有什么比站在半山腰自鸣得意更可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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