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艺术家。他们是散布在中国各个城市的画家、雕塑家、艺术教员、建筑师、美术评论家、出版家。
他们必须面对和思考的问题是:艺术家是否该介入市场?谁来批准真正的艺术家?什么是城市败笔?西方城市政府和艺术家是如何结合的?艺术家与教育与传媒是什么关系?
他们说:艺术家批准了吗?
在中国的艺术家批准机制真正建立之前,我们的艺术家对城市、对市场、对艺术空间、对自身的角色和作品,有着诸多意见、建议和情结。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城市的功能场,都不应该埋没艺术家们的声音。
许江,中国美术学院院长/朱其,世纪在线中国艺术网艺术总监/彭德,西安美术学院/杨劲松;周春芽,成都画院副院长/陈泱,艺术策展人/舒群,职业画家/叶永青,职业画家/毛旭辉,艺术家/高氏兄弟,艺术家/王志刚,西安美术学院雕塑系创研室主任;/李邦耀,广州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系/袁晓舫,湖北美术学院;/吴国全,湖北美术出版社/肖丰,武汉华中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
2002年9月29日,在广州《新周刊》杂志社会议室进行了一次关于"艺术家与城市化生存及城市化运动"座谈会,10多名艺术家在这里进行了鲜明的观点交锋。其后,我们又对几位艺术家进行了补充采访。
艺术家是否该介入市场?
许江:从纯粹市场的角度来说,自由艺术家必须面对市场,但是却不能太多地考虑市场,一考虑就不自由了。至于公共空间里的艺术品就必须由公众来决定,这个"公众"的概念是由几方面组成,一方是不在场的"公众",一方是城市规划部门,它提供相关的"公共指标",另一方就是艺术家了。有了这三方,事情才能做好。
周春芽:艺术家也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改变社会作用不大,但他应该给社会提意见,这是他的良心。每一个真诚的艺术家,作为生活在社会中的一分子,看到非艺术对公共环境的污染,他有鉴赏识别能力,就要说出来。
陈泱:对知识分子而言,保持沉默是一种罪。
陈文令:听说德国对新知识分子有两个界定,一是对现实一定要有距离感,二是要有批判性。
彭德:还有第三种知识分子,应用型知识分子。艺术家不仅要能独善其身,还要能兼济天下。
舒群:问题是,艺术家现在不是没有热情,而是怀疑这个热情有没有效果、能不能实现。
肖丰:艺术家应该跟政府发生关系,如组织一些讨论会,以后还可能进一步谈具体活动。因为艺术家是最敏锐的,也是非功利的,政府应给艺术家一些发言的机会,每年或定期进行城市"诊断"。
周春芽:但我认为,精英艺术家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建筑至少比现在的建筑人性化,所以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在制度上。
彭德:艺术家参与公共空间只会坏事,不会好事,他参与公共艺术越强,个人的个性就越弱。
袁晓舫:当艺术家与老百姓的审美意见分歧和不一致的时候,艺术家应该进行有效的引导和提升。
王志刚:公共艺术是个新课题,有时是要牺牲艺术个性的,如城市雕塑是一个强制性欣赏的东西,就要服从城市整体水平(城市人口素质、基本建设速度等)。城市雕塑就单体而言是一个半成品,与城市组合才能完整。
各地都相应成立了城市雕塑委员会,各地也有规划委员会,但上世纪50年代中国城市根本没有按照规划走。城市管理者没有设定艺术参与机制。艺术家便把城雕列入赚钱的行当。北京人称这种雕塑家的作品为"菜雕",他们从不把这些作品列入自己的艺术作品目录中。
李邦耀:公共环境艺术中,一种是和环境产生关系的公共雕塑,一类是艺术家个人的作品,主要起的是点缀作用。关键在于专家和决策人选哪一类的艺术家、哪一类的艺术,放在哪。有些公共环境是互相配合的。
高氏兄弟:我感觉城市的建设问题是人的问题。当缺乏对人的尊重的时候,不可能造出诗意的栖居。
袁晓舫:向来就不缺艺术家,只缺艺术家与政府的合作。政府代表人民,其实艺术家也是人民的一部分,也应考虑他们的审美感受。
吴国全:其实这个矛盾并非不能解决。比如说2008年的奥运会的场馆建设,就会全世界的艺术家竞标,因为代表的是国家面貌,根本不敢收回扣,专家的水平也一定是不低的。而一个小地方的领导,就可能任其个人喜好来安排城市建设了。
肖丰:一个成熟的艺术家应考虑环境,应考虑老百姓,但又不是简单的迎合。纯粹的个人艺术是进美术馆的。
李邦耀:目前,大众和艺术的距离太远了。我也努力想和大众交流。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谁来批准真正的艺术家?
许江:艺术家的圈子就和很多其他圈子一样,里面的人各自为政。我赞成不论是谁在说话,有道理才可以听,应该让各种声音都放出来,做整体判断。
杨劲松:谁来定义艺术家?艺术家受过多年的学院训练,但是不是这就是真艺术?如果遇上的是二三流的艺术家怎么办?
叶永青:艺术家也是充满欲望的人,也想瓜分社会的财富。艺术家只是用最纯粹的审美来看城市。他们并非不食人间烟火。
陈泱:很多不定因素在影响艺术家的创作。其实城市规划中一直有艺术的环节,但其中还有市场容量等等问题。召集方肯定会参考各方意见,但结果总是采取"择劣"策略,而且眼光总是很准,一定是挑中最差的那个。这是一个审美标准、价值标准,而不是道德标准的问题。
袁晓舫:政府的"择劣",主要是因为其不具备这种艺术水平,这不是短时期可以解决的。以前不具备这种审美能力,现在要好一些,会考虑得稍稍长远一些。一些官员开始可能是附庸风雅,后来就是真的风雅了,官员的文化艺术修养也会越来越高。像我认识一个国务政策研究室的一位官员,也研究文化史,非常专业。
现在的几个大城市规划好,比如上海的领导留过洋,水平不低。很快,越来越多年轻人和有文化的人就会上去了。
朱其:现在的房地产商出于商业竞争,要求建筑师把建筑超前50年,他们看得比艺术家和艺术批评家都多。不能一味地指责建筑师和市长水平不够。
什么是城市败笔?
许江:面对相似的城市,我总是怀着一种对都会历史的乡愁,毕竟,建筑应该是有时间性的。面对众多的"骑墙"之作,面对高速的发展,我也有种又爱又恨的心情,我特别喜欢列维斯特劳斯对城市的描述"它永远年轻却从不健康"。对于城市,我所乐于采取的关注方式是"眺望",这种远距离的看不仅呈现了我们与城市"存在"之间显在的时空距离,也提供了某种特定的面对城市自身的方式。
彭德:城市出现败笔是难以避免的,如果仅是由一两位长官意志来决定的话。比如陈希同时代,因为他的个人喜好,所有北京新建筑都有一个顶,号称"希同顶",很不好看。现在,整个中国城市的建筑,再过20年之后,几乎要统统被推毁重来。
陈泱:北京的发展目标是要建设成第二个莫斯科城。
周春芽:不过北京的规划还没有莫斯科好。
陈泱:中国有一个100万人口的中型城市,有一个全球招标的大项目,居然可以要求一星期就拿出规划方案,这种"中国速度"简直不可想象。
叶永青:我们今天城市的变化像荷兰建筑师KUHASI所说:每个城市都在变得一应俱全,但所有细节都消失了,变成了一个个相似的城市。
陈泱:德国对世界建筑潮流很有影响力,如玻璃幕墙就是德国的首创。但别人一个小巧的方盒子,到了中国就变成了20层楼的方盒子的话,这就不对了。这是应用的问题,不是形式的问题。
肖丰:从德国回来,愈发感觉到城市应该有历史。上海这座城市80年代、90年代、2000年都完全不同,什么流行就做什么,永远都是新的。北京建了某种形式的新建筑,直辖市很快就会建一个同样的,中等城市接下去也在建了,全国上下一样。这样就破坏了文化命脉。
叶永青:有时,艺术家在提供好的片段,但这些局部的片段结合起来,城市就是一个扭曲的东西。
朱其:中国城市最大的问题是在秩序化。一个城市必须有非常质感的不同东西。而一个经济增长点往往都是从波希米亚地区、鱼龙混杂的地区开始的,这些地区可以做成文化品牌。北京拆掉三里屯等,是想秩序化。但这种秩序是否真的那么有价值?
吴国全:一些错误,是因为我们的幼稚。西方国家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他们可能把该犯的错误都犯过了,现在正是一个成熟期,而我们正在走他们走过的路。相信,很快广州、上海等地的一代代上来的领导会慢慢地把一些不好的规划去掉,留下一些好的。
肖丰:城市规划的问题目前很难改变,很多建筑和规划本来是需要精耕细作的,但现在就像是剪彩工程,时间太紧,发展太快,来不及。这个速度目前很难放慢。
现在到处都修广场,一个比一个大,既不好观赏,又很不方便,纯是为广场而做广场,只考虑城市形象,完全没有考虑功能。
李邦耀:中国城市雕塑水平低,很草根,如中山、珠海有些雕塑,很难看,摆了比不摆更差。这都是在经济背景下目光短浅的行为。广州城市规划发展不好,过多的高楼挤在一起,都是水泥垃圾,城市生态环境被破坏了,潜在的损失很快会出现,十年二十年后我们就会被子孙骂的。现在深圳的问题就出来了:交通挤,下水不畅。这和领导者的前瞻性不够有关。
西方政府和艺术家如何结合?
叶永青:城市的识别模式是和文化结合的。艺术家如何行使他的权力?有些城市被塑造成艺术与城市的密切关系,如凤凰与黄永玉,大理与五朵金花,周庄与陈逸飞,戛纳和电影节等。
亚洲城市像东京香港拼命地扩大繁殖,而中国政府把整个城市的开发权交给了房地产商。房地产商是划地为牢的,可能小区建设得很好,但跟城市整体无关。
现在每个城市都有艺术机构或建设委员会之类,但在中国只是参政议政的性质,没有被法律赋予权力。中国的每个房地产项目要盖100多个章,但这些章跟艺术家是没有关系的。而在新加坡,公共建设必须经过国家艺术理事会的批准。在英国,国家艺术理事会决定着甚至是修房子这样的事情。
西方艺术家也在起作用,并不全部靠政府。艺术家首先改变自己生活里的环境和社区,然后是城市。在伦敦,一个房子如果空闲两年以上,就可以破门而入。于是,很多穷艺术家住进了伦敦南岸,很多艺术社区都是由艺术家居住然后慢慢改变的。有些商人注意到社区的波希米亚品质,于是在这里开酒吧做商业,生活水准一提高,富人住进来了,艺术家又是被赶到别处住了,像老鼠一样。
艺术家与教育与传媒的关系
彭德:我们的教育和艺术家的眼界都是滞后的,完全没有环保、环境的概念。传统美术学科中,学的是美术史、美学、艺术批评、技术等东西。美术史大而滞后,学院强调的都是基本的技术,没有艺术修为。四年毕业之后,只会准确地把他奶奶的肖像画出来,只有一个工具的作用,与艺术无关。
袁晓舫:西方艺术史是三块内容组成的:绘画、雕塑、建筑,而中国的建筑专业就叫做"工民建",摆明了就是"安居工程",因为在经济建设中,老百姓能住上房子更重要,城市就变得实用为主了。
陈文令:中国的建筑系跟美术学院有相当的距离。西方的建筑有温度,有人性,而中国的建筑太冷,老一辈建筑师梁思成呼吁把建筑家和艺术家放在同一起受教育。
李邦耀:建筑系在招生时都招理科生,将来做环境设计时,只需少许美术基础,上一年的培训,就是专家了。而美术学院的环境设计专业,设计力强,但在结构上又是弱项,两者没有协调好。很多名牌大学的学生,建筑能力都很有限。
肖丰:教育已变成一种平民化的东西,不再是精英文化。建筑又是热门,教师稀释化,培养出来的学生知识储备是不足的。
周春芽:艺术家的想法要由媒体来转换兑现。
彭德:艺术展面对的不是大众,而是知识界和文化圈的人。需要传媒进行转换,再传播给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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