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赝居
如果要一个惯常思维的摄影师在最短时间内拿出上海最有代表性的影像,毫无疑问,我们能得到两幅:一幅是站在南京路口的人行天桥上居高临下拍摄的步行街全景,画面上是林立的广告牌和汹涌的人流;另一幅是站在外滩这边拍摄的浦东,画面主体或背景是东方明珠电视塔与金茂大厦。
而各城市竞相效仿着的,正是南京路上的广告牌以及浦东摩天的高度。我不想指责后者,"9·11"已经告诉了我们太多;至于那洋洋得意的广告牌,我以为,在中国,它们已经饱和到构成视觉污染的程度了,并且使建筑的某些艺术努力成为笑谈。因为它们遮蔽了建筑。
走在浦东陆家嘴,这里的建筑比浦西的更能令人无法忽视其存在。原因不是因为这里的大厦更摩天,而是这里少了文字和图像的广告浮世绘。在这里,建筑是近乎赤裸的。远观建筑的结构、造型,近观建筑的质地和细节,我的感觉是,这里的建筑比上海其他街区的建筑更像建筑,因而也更接近于艺术作品。
任何人即使再自闭,对城市公共空间的广告也不会陌生。商业的渗透力无孔不入,任何可以利用的时间都可以是广告时间,任何可以利用的空间都可以是广告展板,甚至行人都可以穿着免费的广告衫走来走去,广告的无所不在已经成为一个城市商业发达的指标。但是、但是、但是,广告的普及在中国城市已经带有某种侵略性了,它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利诱下和无知中屏蔽掉城市的公共空间,从而将一切公众视觉拥为己有。只要你睁开眼,所见除此无它。
于是,广场变成了广告场。中国的城市广场已经基本完成从政治和交通枢纽功能到商业功能的转型,但这种商业功能扩大化和一极化了,除了绿地,惟一的和最大的风景就是像膏药一样贴在建筑身上的巨型广告牌了。从艺术上讲,它们良莠不一,经常是中国广告界最烂最呆板最少动心思的垃圾作品;从功能上讲,除了作为企业产品攻城略地的证明,它们对市民的消费影响力十分有限;从视觉上讲,它们阻碍了公众对建筑和街道的审美。在城市街头,广告几乎不能带给我们任何美感,但真正可怕的是,包括建筑、雕塑、绿化、行人甚至一无所有的天空在内的一切城市空间都渐渐失去了其作为审美对象的可能性。而建筑身上无所不在的巨型广告牌的巨型文字和巨型影像的压迫感,往往使城市的其余美感消失殆尽,没有抒发和玩味的空间。
于是,建筑师们的艺术努力被大打折扣。在城市管理者与建筑项目经营者苦心孤讫邀引高手、为城市规划出一个艺术化和公共空间时,他们大概不会料到他们的艺术诉求在相当程度上会被寄树藤一样生长的广告牌所消解。当建筑的脸被与主题不相干的广告牌所蒙蔽时,公众的眼里是看不到建筑的,除了建筑的高度。即便贝聿铭把玻璃金字塔从卢浮宫前搬到中国,一旦被几十块巨型广告展板附身,亦不过是滑稽的装置作品罢了。
于是,北京最贵的一块巨型广告牌的广告发布权可以卖到一年1200万元。
象形建筑的风气在中国初露端倪了。在中国城市,有了福禄寿三神仙的象形大厦,有了外形像泰坦尼克号的船型大厦,有了像盒子一样打开又能合上的实验建筑。建筑师们在这里采用了一种走极端的方式,务必令自己的建筑在城市广告的重围中重新凸显视觉效果。
越来越多人搬到郊区去住了,他们向往空静和清新,向往大自然和澄净的天空,哪怕因此而每日奔波。其中,在郊区没有人为的侵略性的无所不在的广告视觉污染,也是一个潜在的原因吧。
也许在当代中国城市语境中要求城市视觉的净化、多元化和艺术性是一种苛求,但对这种苛求的重视和规划,也是城市走向人性化的入口之一。我们要的是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城市,并不意味着排斥艺术审美;我们要的是一个繁华都市,并不意味着将城市建筑元素的本体价值弃若敝履。让建筑赤裸,或者让优秀的建筑作品赤裸着供人审美,这样的要求什么时候不算太高呢?
在披着广告外立面的城市生活的我们,就像假发下的伤心人,明知什么是假冒伪劣,却无奈它们真的很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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