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树青

　　它城是一座什么城？它城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城市之中，可以是一座城中之城，也可以是一个城市对另一个城市潜移默化的"入侵"现象；它城是城市发展的新胎记，长着一张张异域文化的脸；它城是新移民的新故乡，一支来自同一个故乡的异乡人族群在别人的城市扎根，他们的居住生活场景和新观念是构成城市多元文化的基石。

　　如果你够细心，你可以在北京找到韩国城、日本村、德国中心，甚至可以找到北京的广州、广州的香港、香港的上海、上海的台北、台北的东京，就像你在温哥华旧金山和巴黎很容易找到唐人街中国城一样。随着新移民的脚步、商业的扩张、城市吸引力的增强以及人心的皈依，一座座它城诞生在一个个城市的内部。

　　它城为移民城市带来了活力，也带来了故乡城市的文化、生活和观念形态。一座城市里面有多少种它城，就证明它的文化有多么多元、城市有多大吸引力。

　　中国的城市正在"它城"化。

　　城市双响炮：随着商业而开战

　　它城是一记混杂着商业、移民和多元文化的城市双响炮。其开局是，在一个城市的内部制造另一个城市的影响力；城市双响炮的结果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城市双响炮的最大利器是商业和移民。也许你会以为，湘菜和四川火锅调和全国口味，广州话与广州发廊流行北方，北京涮羊肉和北京段子在全国的餐桌上口耳相传，城市里突然多了一些台湾口音和香港口音，街头遇见外国人的概率大大提高，这些不过是表象。但在这些表象的背后，是商业的攻城略地，连锁的跨城市跨地域的经营在有意无意间，将它城的观念和生活形态灌注到了你身居其中的城市，并藉此影响到你的生活。

　　在万科宣布广州为第11个开发城市之前，这座总部位于深圳的房地产企业已经在国内城市广辟疆土，与此相应的是广东近十家房地产企业在全国城市视野内圈地北伐。虽然房地产最终要被当地城市消化，但同样被消化的还有附加着城市理念的企业经营理念。然后是不同城市职业人在打交道中，观念和生活方式的相互输出与输入；然后是移民的加入，然后是服务于新移民的新商业，与此并行不悖的是满足当地居民陌生化需求的新商机。随着商业在城市新旧居民各种需求之间环环相扣的进入，随着新移民的扎堆和区域内商业的多元性和自给自足，一个城市内部的它城渐渐显形。

　　比如东莞市，因为香港与它前店后厂的商机，引来香港大批商人到此投资；因为迎合了投资者和打工者的需求，城市商业兴旺发达，星级酒店远远超出全国水平；随着投资的赢利和城市环境的改善，不少香港人和打工者自发地从"过客"变成了新移民。单拿樟木头镇来说，自1992年以来，香港人已经在此买了4万套商品房。2002年8月开始的香港人旅游节，售房总额达到3亿。此时商机涌动，当地政府也趁机力促香港它城的成型：在3年内投资100亿元打造"小香港"。

　　比如北京，国家经贸委经济信息中心的分析表明，从1997年下半年开始，北京市允许外地人购买商品房以来，北京四成左右的商品房被外地人买走。选择到北京买房，成为石家庄、唐山、太原、秦皇岛、承德、廊坊等地居民的"奶酪"，而高档住宅的购买者以外国驻华机构代表和归国留学人员为主，这改变了"房地产消费以本地客户为主"的金科玉律。过去在京设有总部或办事机构习惯租房的外地企业、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现在更多的是买房置业，而温州购房团、宁波购房团和鞍山购房团则是投资型的置业者。表面上看这促进了北京房地产的繁荣，事实上也是在促成它城的诞生。

　　WTO之后的外国企业显然加快了登陆中国城市的进程，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城市的街头多了一些新招牌，但随之而来的是一支支收入、消费、需求与观念都与被登陆城市拉开距离的外国职业族群。他们不是注定要适应当地、按照当地的生活方式和观念生活的。他们不放弃自己的口味、自己的语言读物、自己的本族朋友、自己的集中居住区、自己城市风格的建筑、自己的教育场所……他们的需求在商业途径很快找到出口，通过城中之城--它城得以满足，在它城中实现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

　　在北京，想找到隐藏在北京城里的广州并不是一件难事，蛛丝马迹就在房地产、餐饮、服装、上班族的原籍和职业履历、流行歌曲、日用品和家电品牌、某些行为方式和思维里；不同的是，广州的香港、上海的香港、上海的台北这些它城更多不是通过现象、而是通过由集中的企业园区和住宅区组成的它城体现出来。以香港为例，香港居民于2002年前9月就投入80亿元置业内地共购置了1.48万至1.58万单位，其中以上海、珠三角的楼盘增幅最大，而香港五大房地产商在北京均投资建设有标志性建筑。

　　异乡人变成新市民

　　它城与城市地缘无关，再远的城市也远不过移民的脚步。

　　早在上个世纪初，印度诗人泰戈尔就在名作《吉檀迦利》中书写了一个追求信仰与爱的游子，如何穿州过省，在异乡寻找心灵与肉身的皈依之所："天刚破晓，我就驱车起行，穿遍广漠的世界，在许多星球之上，留下辙痕。旅客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我的眼睛向空阔处四望，最后才合上眼说：'你原来在这里！'"--今天的城市新移民也是因?你原来在这里"而视异乡为故乡，安居乐业的。

　　上海的它城在哪里？汤臣豪园、林克斯休闲居住区、碧云社区……浦东被定位为国际社区的地方现有近10个。目前在浦东工作和居住的外籍人士也有2万多人，每天进出浦东的各类外籍商务人员多达2万到3万人次；古北新区，占地60万平方米的区域里有170幢欧式公寓别墅，居住着来自美国、日本、韩国、英国、法国等34个国家和地区的4000余户居民，有"小小联合国"之称。上海正致力于建设一个国内外人士"宜居"的城市。

　　北京的它城在哪里？有望京的韩国城，以长富宫、发展大厦为中心的两个日本村，以燕莎友谊商城、凯宾斯基饭店为中心的德国中心。在这里，某一个国家的人相对集中地工作和居住，并形成了一定规模的配套服务设施。北京的它城还在近郊区成片集中，北京市城市总体规划实施10年调研报告指出，北京市10年间城区总人口减少22万人，而近郊区人口共增加240万人，这些人多数来自异乡。

　　广州的它城在哪里？第一要数番禺，丽江花园住满了从全国各城市来广州工作的白领，祈福新村则以7万移民构成了"小小联合国"；第二要数天河，这里的外省味浓过广州味。

　　香港的它城在哪里？在半山，在维多利亚海湾，也在赤柱这种休闲之地。作为"亚洲国际都会"，香港以其低税率和自由经济吸引了不少外国人。外国人来到香港或投资经商、或学习生活，他们的加入为香港社会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带来了新的活力。

　　当异乡人变成新市民，它城的生活方式便延伸了开来。在1998年后开成的"韩国城"望京小区，韩国语是主流语言，除众多韩国餐馆外，还出现了由韩国人开设、专门为韩国人服务的房屋租赁公司、小超市、韩国眼镜店、韩国家庭幼儿园。而在离望京不远的花家地小区，还有由韩国使馆开设的韩国国际学校。在"日本城"长富宫和发展大厦，里面80%的公司都是日本公司，周边依傍了大大小小的日本餐馆。在长富宫上班的日本人大多住在长富宫公寓，在发展大厦工作的则居住在燕莎桥附近的三全公寓、京成大厦等。在希尔顿饭店的后面，有一家日本人开设的卡拉OK歌厅，乡情浓郁，引得日本人频频光顾。这些它城无论是以本国投资的酒店等商业服务设施为中心，还是以住宅小区为中心，最后都在异乡城市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它城生活圈，也形成了迥异的它城城市文化景观。

　　当异乡人变成新市民，它城的居民也能深度介入异乡城市的城市发展。在上海，办理了外国人居留证等相关证件的境外人士已达5万余人，其中分别有22人和123人被市政府授予"上海市荣誉市民"、"白玉兰荣誉奖"称号。如"上海市荣誉市民"、上海神明电机有限公司总经理秦范雄把夏普公司、索尼公司、美能达照相机、荷兰飞利浦等世界级品牌的技术和项目引入上海，德国人克劳斯·格里姆是上海-汉堡友好城市联络处负责人，大力推举上海为德国工商代表处驻华机构所在地。此外，在去年年末，新加坡人吕丽莲和另一名来自澳洲联邦银行的经理杰森·波汉一起获选为上海浦东仁恒滨江园小区的居委会委员，也就是中国总理朱镕基昵称的"小巷总理"。这是拥有超过11万5000个居委会和近50万居委会干部的中国第一次有"老外"当选。他们热心它城的社区公益，就是热心异乡城市的社区公益。

　　它城:地域文化的异城繁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来自同一个城市和种族的人数在另一个城市里不断累积和繁衍，它城的出现是必然的事。中国城市里的它城还很年轻，而且由于生活成本和中国城市化速度进程的原因，中国的它城更多是境外城市人群的组合，而缺少国内城市相互之间的它城。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可以预测它城的发展趋势(事实上，分布在全世界各城市的唐人街就是一个样板)：它城里集合着生活区、工作区、商业区、休闲区、文化教育区，使用统一的区别于当地城市的方言或外语；它城的居民有很强的家乡意识，彼此之间结缘成婚的情况很多；它城居民保留着原有的习俗、文化传统、饮食习惯节日和价值观念，成立有同乡会、互助会、商会等公益团体；它城居民在它城内外传播原有的文化资源，并积极吸纳当地城市的新观念和时尚；整体上，它城既像飞地一样实现着地域文化的异城繁殖，丰富着城市多元文化，又能与当地城市和谐共处与发展。

　　这样的它城，能令每一个离开故乡的游子在闯荡新世界的同时，在异乡城市仍然能够啜取到母体文化的乳汁，而不致于孤单和盲从。

　　建造新城市，又令它城自发成型，是一个城市的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