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虹斌

　　美伊战争这场现场版的好莱坞大片已经结束了，大家也松了一口气，该干啥干啥去了。这让人想起，美国大张旗鼓地打战争牌，除了现实利益和国际关系的种种考虑，未尝没有想重振当初大红大紫声威的私心。

　　冷战后，美国心不甘情不愿地沦为“多极世界”中的一极。美国是一个娱乐巨星，从前她是青春无敌势如破竹，现在如日中天却冒出了一群初生牛犊敢与之竞争。她不得不提升人气了，哪怕利用负面新闻。只是，如今姹紫嫣红的花园里，她不再一枝独秀。

　　欧洲：美国不等于西方

　　美国曾经是世界上最大也是惟一的债权国，“Money talks”，所以“人人都能成功”的美国梦，一度等同于全世界上行社会人们的共同梦想。“每一个加州故事都是从一个梦想开始的。”于是，《重庆森林》里王菲梦游般地听着那首《加州梦》，甚至一度逃离爱情去加州。没人能阻止这个超级大国越来越猛烈的文化影响，海啸般的美国流行文化把任何挡住它去路的东西都一扫而光。

　　流行文化就是年轻人的日常宗教。不难感觉到，我们已经进入这样的时代。好莱坞、NBA、芭比娃娃、迪斯尼、可口可乐、麦当劳、万宝路、MTV、托福、TIME、CNN、微软……就像长期被压抑在闺房里不见天日的旧式女子总会爱上第一个见到的青年才子一样，中国人在刚刚打开国门的时候，不得不迷恋上美国这个超级大国的现代文明。那么便利，那么sharp,那么光鲜，那么华靡。拜信息不对称所赐，美国在我们心目中就代表了整个西方文明。

　　所以，当《英雄》入围奥斯卡报纸便大肆宣扬，当姚明进入NBA便成为所有中国媒体的年度人物，当中国有传媒誓要做中国的《People》、中国的《New Yorker》、华人的CNN时，我们应该知道，美国文化最致命的不是每天输出了多少部大片，而在于输出了它的“文化标准”，成为全球文化的准绳。

　　感谢上帝，现在我们拥有了互联网还有数百版报纸和50个电视台，我们可以第一时间知道美国Billboard和日本的Oricon排行榜，知道美国的电影票房，可以买到日本、韩国当红的所有电视剧集，可以在上海迪美商城、广州流行前线找到最in、最日韩、最Hip-Hop的衣饰……只要是时尚，我们便能够消费到。这时候，我们凭什么还要对单一的流行文化忠心耿耿？趣味无争议，不再是大家都指定吃馍馍、也只有馍馍吃的时代了。

　　中国的流行文化仍陷在美国“泡泡(POP)”文化的沼泽中，但非美国化的趣味却开始有了从精英文化到大众文化过渡的趋势。麦当劳、肯德基在进入中国市场的同时，也就确立了它们“食品垃圾”、“穷人的快餐”的地位，少年们固然吃得津津有味，可是他们却下定决心：一旦拿到工资，就要去吃“中森名菜”的日本料理、“向日葵”的法国蜗牛。好莱坞的片子大家都还在看，因为电影院里暂时还不愿意放伊朗、冰岛的电影，可是，在盗版碟市场上天天有人在追着找阿伦雷乃、特吕弗、费里尼、安东尼奥尼的片子，只有菜鸟才看斯皮尔伯格、卢卡斯。如果你只知道小甜甜和后街男孩，不知道U2、Sinead O'Connor都产自欧洲,那么，你将不够格称为一个流行乐爱好者。

　　非美国化，已经成为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不说这将是发展方向的话。

　　日韩：全球化不等于西化

　　在中国，美国遇见了更强劲的对手。日韩流正有取代欧美在中国流行文化市场地位之趋势。“蔻(cute)”取代了“酷(cool)”流行教主滨崎步、H.O.T乐队、视觉系、金喜善、朴志胤；五颜六色的头发、唇红齿白的男孩、肥得能盛两个人的T恤、长得可以清扫马路的裤子、有节奏无韵律的歌曲……日韩的偶像剧、电影、流行歌曲、漫画、卡通、电玩等，像幻灯片一样频繁地在大城市的年青族群中闪回，甚至Hello Kitty、流氓兔和圣斗士也在这里纷纷演义。

　　20年前国门刚开的时候，山口百惠、高仓健、真由美款款向我们走来，就像一朵永远的百合花盛放在我们心里，这与我们匮乏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是庸常生活之外的梦想。20年后在衣食无忧的青春期，我们遇见了百分之百的木村百分之百的李英爱。在那些新鲜人尚无自我的人生经验之时，日韩流为那种没有上下文的断裂生活塑造一个看似自足而完整的人生观。他们不是我们日常生活的饭后甜点，不是做梦的一个补充项，而就是生活本身。我们要像他们一样甜蜜可爱，像他们一样偶尔执着偶尔犯傻，经常恋爱经常失败。我们活在《milk》、《cool》、《HOW》、《瑞丽》的资讯世界里，在日本消费文化中，物质欲望在尖叫着“kawaii！”，适于一切青春活泼及伪装青春活泼者。大家学着《东京爱情故事》里莉香的一颦一笑，模仿木村的发型，像朴志胤一样疯狂像全智贤一样野蛮，在一切生活细节上哈日哈韩。日韩流不是今天才有，可却只有在今天，才能抢占这一代青春生活的全部地盘。

　　由于文化上存在的差异，欧美文化时尚取道日韩，实际到我们手中已经过亚洲文化和欧洲文化融合改造过的。同是东方人的面孔，有相似的价值观，视同己出便容易消化了。美国文化在日韩的夹击下，只能可怜地沦为一种陪衬：谁敢说自己像《欲望城市》一样生活呢？

　　19世纪末，荷兰的斯宾格勒曾写过《西方的没落》，哀悼西方地位的下降。上世纪80年代美国著名的未来学家、拥有12个名誉博士学位的约翰·奈斯比特则在《亚洲大趋势》中指出：“西方统治的衰落和东方的崛起是全球变化的两股势力，亚洲的现代化绝非等同于西化。”看来这种衰落最直截了当的体现就是：在大众文化中，以美国文化为主的欧美文化独占为尊的时代已经不复再来了。

　　中国：美国不是我爱过的惟一

　　季羡林为《20世纪中国学术大典》所作序言中认为：世界文明古国，决不止中华一家，而文明兴旺发达垂五千年而未尝中断者，我中华实系只此一家。原因就是中国文化最大的特点在于有极大的包容性，它决不阻碍外来文化的输入。而这种吸纳能力，更深的根源就是中国人的实用主义：只要有用的，拿来就是。所以，历来中国人的信仰和思想在外来文化冲击之时都能转换自如，一点都不尴尬，一点都不难过。

　　正像季羡林所抽象出来的中国文化的特点，“唯求实用，不尚玄虚。貌似浅显，实亦邃密，整体思考，枝叶兼及，允执厥中，不务偏激”，中国人始终有自己的特质，学习和模仿，更多的是在于“器”的层面。中日关系的起起伏伏，一点都不妨碍日本货在中国大摇大摆：无它，好用耳。前几年“5·8”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愤怒的中国大学生纷纷游行示威，在“打倒美帝、抵制美货”的声势下，游行队伍喊出了“不吃麦当劳、不用宝洁、不穿耐克”甚至于“支持使用微软盗版”的口号。可是，麦当劳的生意在3天之后又恢复如常了。反正心意是表了，日子还是要美美地过。这种务实主义态度一言以蔽之：用你丫的、吃你丫的，打你丫的。

　　而且，美国一向叫嚣的“平等”、“自由”、“人人都可成功”的美国梦，也已遭到挑衅。美国人认为美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全球的人为了能到美国来的确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还需要其他证据吗？美国人愿意相信地球没有他们就转不了。“9·11”之后的美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对留学生采取了更加严格的政策，再加上美国的ETS考试机构和中国新东方学校的纷争，中国留学生的拒签率越来越高。可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澳、英、法、德、加各国，纷纷给留学生和移民人士张开温暖的怀抱，学费一再降低，准入条件一再调整，中国人也投桃报李，从十多年前一谈留学必定苦心孤诣地考托福变为今天考雅思考GRE，甚至开始准备法语或德语的500个学时的课程，目标国不再是美国独此一家。这绝不应单纯视为是因为其他国家更容易签证，学费更低，而是我们的价值取向更多元化了。

　　看到报纸网站上，无数的留学出国机构和留学资讯就像雨后春笋一样遍地开花，忽然感觉到一夜间全世界都在中国抢人，手快有，手慢无。美国梦就是英雄不问出处，人人都有机会成功，这是一个典型的上行社会。

　　从上海广州去美国的人很失望，因为美国佬为了第二天早起上班，很少夜生活，大家都抱怨从城里去到了乡下。出了国的人还告诫大家，去美国生活之前，一定要开始每天练习跑3000米——美国的生活压力太大太紧张，不锻炼出钢铁一样的意志和身体，怎么活？

　　中国人在不愁吃不愁穿之后，价值选择也不再总是倾向于像苦役犯一样工作赚钱了。当美国佬苦思冥想如何签下下一笔合同的时候，法国人已经在用鹅肝酱烹饪美食了。在法语培训课上，有人强调自己学习法语的目的就是为了Pour loisir(为了休闲)。法国归来的人说，法国人的工作节奏如何缓慢如何闲逸。也有去了英国回来的人说，在那里很穷，可是，很舒服也很放松……于是，人们开始不再把奋斗视为惟一的人生目标了，人生还有无穷无尽的乐趣，等着我们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