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国这个多民族大熔炉的国家来说,照片也许真是一个可以打破语言沟壑的沟通手段。所以,美国的摄影文化的发达自然也就不在话下。闲来无事,常常会翻看英文原版的《美国的传统》(1965年)中的照片,当中有一张照片让我注目良久,这是在有关美国犹太人生活的第14章中的一张照片。
对于犹太人的漂泊史,我们略知一二。但在这张照片中,呈现的是一个犹太人家庭停止了漂泊时的一刻。这是20世纪初的某一天。一对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夫妇和他们的3个孩子。他们的脚边放着现在已经不见了的柳条箱、皮箱等行李。显然,他们一家刚刚来到了这片新大陆上。父亲用手指着哈德逊河对面的高楼,神色还有点紧张,倒是他们身边的孩子,已经大为放松,那个最小的孩子甚至已经咧开嘴来笑了。一个新的世界将要在他们面前出现,一种新的生活将要开始。尽管有着许多未知数,但想来他们的“美国梦”会实现的。不过他们会要经历艰辛。“成千上万的犹太人、男人、女人甚至是孩子,为挣那可怜的生活费,走入血汗工厂,度过漫长的时间。在无法忍受的工作条件下,在有损健康的环境里。”这本书里就这么写着。但至少在这一时刻,现实还允许他们乐观地想象未来。这张照片给我的印象是如此地深刻,以至于当我看到翁奋的《骑墙系列》时,脑子里马上就浮现出这张画面结构相同的照片来,都是从此岸向彼岸的类似。
在翁奋的《骑墙系列》中,一些身穿水手服(这可真是一种令人产生丰富联想的衣服)的少女们,或倚靠或骑坐在一面红墙的这边或上面,扭头眺望着红墙的那边。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我们看见,墙的那边是些在蓝天下直刺青天的高楼。如果只看到一张这样的照片,我们也许会感叹翁奋的眼明手快,抓拍到了非常有趣的画面。然而,他拿出的是一个系列,一个为一个确定的观念所贯穿始终的系列。也就是说,用一面墙,他在画面中将现实一分为二。墙的那边是发达的、新的、充满机会的城市,墙这边是什么?他没有给出具体的指示,也许,那是作为城市的对立面而存在的空间?
虽然在翁奋的照片里,城市成为了一种有如布景般虚假的彼岸,而在这些姑娘们心向往之的身姿的指引下,也成为了一种隐喻,一种理想。城市在这里成为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彼岸。它可以是浪漫故事的背景,也可以是滔天罪恶的渊薮。它既可以让人自我实现,也可以令人一朝毁灭。它既是一个最大程度满足个人物欲的超市,也是个人最感孤独与无助的地狱。它既是一种象征,也是一种宿命。所有关于城市的各种传说、听闻、谣言与猜测,都在这里风生水起,然后又复归于死寂。然而,照片中的城市天空是这样的明媚,城市又是如此遥远,它的表情又是这样不可捉摸。面对这些并不温情有着一种杀气的高楼,她们怎么想,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看到的只是她们动人的背影。但我们也确实知道,化身为城市的这个未知的彼岸对于她们是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的。
虽然美国犹太人的照片与翁奋的《骑墙系列》在形式上有着某种不谋而合的同构,但它们所要传达的内容却有所不同。在前者,作为彼岸的都市乐观成分居多。而在后者,翁奋似乎更多地给出了一种对于城市的疑虑。在中国的都市化进程中,都市朝圣成为了一种集体无意识。也有许多艺术家开始注意这个问题。然而,翁奋的作品是独特的。他既没有给出城市生活的具体内容,也没有给出简单的是非结论。他只是设定了一个空间,建立起一个入口,来调动我们的都市想象并进而引发我们的思考。作为彼岸的城市意味着什么?作为彼岸的城市对于这些少女们意味着什么?翁奋的《骑墙系列》让我们想象一系列的问题。但没有答案。就在他的这些照片里,“彼岸”实在而又现世,好像可望而且可及。面对《骑墙系列》中的彼岸都市,我们发现,原来摄影与彼岸如此之近。或者说,摄影面对的就是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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