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天没吃过一顿正经的的好饭了。
我所谓正经的好饭,即那种环境不一定好,或者说一定不好,但出品非常地道、有镬气、有人情味的饭。因为一旦有人说去这样的地方,就一定有更多的人反对,“不好,吃完一身味儿。”
现在批评一家餐厅不好,往往不是饭菜本身不好,而是“太吵”,“灯光设计有问题”,或者——“有味道,跟坐在厨房里吃似的。”酒吧更是一律的遭嫌弃,喝得高高兴兴回家了,一脱衣服——老天!一身烟味。酒吧总不能禁烟吧?
头发又最吸味,狠狠洗头洗澡之外,赶紧把臭臭的衣服喷点香水,挂在阳台上吹风。
穿着有味道的衣服出门,是十分没有面子的事。亦舒曾经讽刺惺惺作态的人说,赚了一点钱,就嫌地下铁车厢臭。哪里,在北京,出租车都臭,一块二的又比一块六的更臭。没有私家车的人都不过苟且活着。
从什么时候,嗅觉灵敏成为身份与品位的象征?如果是天生的,那真不是幸事,这世界,臭味远远多于香味,电影院里张着嘴看戏的邻座的口气,健身房英俊的健身教练的狐臭,洗手间用来遮味的廉价香水,封闭的会议室待久了的人肉味道,办公室微波炉加热饭菜的味道……即使不是赤裸裸的臭味,也让人不甚愉快。好闻的味道,像是微风送来春天的味道,西瓜或白菜切开来的香味,刚刚出炉的面包的麦香,非常年轻的女孩子身上的乳香,渐渐近乎可遇而不可求了。
如果是后天的……前两天家里热水器坏了,叫工人来修。水闸又失灵,溅了他一脸一身的水。脱了外衣苦干了一个小时。他一走,我且不收拾一地狼藉,急忙先把抽风机打开——整个洗手间都是他的味道。一边诧异体力工作者体味之重,一边醒觉,原来我们平时习惯的男人味道,其实是吉列须后水与阿迪达斯沐浴液的味道。或者某一支你心爱的男装香水味——对于我,是CD的红酒(深蓝与红的包装,深红的瓶子,我总是叫它红酒),永远令我心旌摇摇。
大都市里的男人,不出汗就没有自己的体味。似乎男人有味道,就像女人不剃腋毛一样奇突。
但是有个男明星说了,他喜欢女人——要么不剃腋毛,要么全剃。我想他的意思是,不剃有不剃的自然,全剃有全剃的坚持,半长不长是最可怕的。
我觉得他很聪明,做人最重要是坚定,不能骑墙。但是这真不容易。像我就是,看见有人搭公车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找寻快失传了的小吃,或在黑乎乎的租来房子的厨房里煎炒烹炸的,就羡慕人家热爱生活;看见从来不买地摊货,不吃大排档,走路目不斜视的,又佩服人家有仪态。结果自己两头不着,自己的厨房几乎从来不用,毫无油烟迹子,可是一到做饭时间,邻家的油烟却从烟道传进来!更气的是,好香!
身为男权社会遗风下的女人,大抵生活更分裂一点。一时穿着皮草坐在私家车里去吃法国菜,一时裹着旧大衣在超市里与人挤着挑减价番茄,手表是男人从瑞士带回来货真价实的礼物,面霜是自己买小店贪便宜的走私货……
多数人的态度都骑墙,要是把心一横,只穿白颜色(先办一张洗衣店的VIP卡及买一大瓶漂白水),从不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只好别的上头省一点),只去环境好的地方吃饭,只看艺术电影,以及,宁肯窝在家里也不同看不上眼的男人约会……即使一一做到了,又有什么乐趣呢?有个朋友说了,这叫“矫情”!可惜说话的是个穷人,因为自己尚没有“矫情”的资格,说话也显得没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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