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伊一

　　只要有游戏精神游戏态度，万事皆是游戏。这种玩，在春秋、魏晋、唐宋多见，而在明清以降则少见了。中国人的游戏也从古代的贵族化，转折为全民化和多样化。

　　都说中国人缺少玩那根筋。自从上世纪中叶以来，几乎我们想象得到的游戏方式都先后被打上“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标签，把国人都一个个闷成土豆了。国人玩的神经退化：西方国家老头老太太一退休就背着背囊满世界跑，而咱中国，一退休就天天躲在自家院子里逗孙子玩。年轻人也创意有限，钱不够、胆子不够、新意不够。不过，一口咬定中国人不会玩未免太冤枉了。打结绳记事有史以来，中国就没少贡献玩法。

　　咱们玩的传统固然在几十年前一度中断过，不过在西风东渐的刺激下，玩的态度玩的状态还有玩的花样、玩的分化也日趋旗帜鲜明，玩就是一张幸福的脸。

　　玩乐史之古代版

　　首先，玩儿琴棋书画，就贯穿了整个中国史。会玩，是有文化、有品位的硬件，难怪才子佳人都要附此风雅。两晋和唐代多山水田园诗人，皆因在这几代，种桑养蚕也成为乐趣之一：陶渊明弃官隐居，爱菊成癖，未必就是要靠卖菜为生。而北宋的林和靖更夸张，在杭州结庐隐居，种梅养鹤，“梅妻鹤子”，自得其乐。除了徐霞客、郦道元等家伙把旅游当成一项事业来玩，谢灵运则有点像王石，有自己的事业有大把钱，也就乐得去探探险体验体验人生了。当然，他的玩是有大批侍从为他的安全作保障的，算是玩出了层次。

　　唐宋歌舞升平的时代，不但出了杨贵妃和唐玄宗这样出色的舞蹈家和音乐家，还大力推广了民间的娱乐事业。宋代瓦肆勾栏大肆兴起，既是酒楼和伎馆，又是大型游艺场所，每日上演着各种伎艺，有角、百戏、杂剧、傀儡、影戏、说书、舞旋以及杂技等等，还有秧歌舞队、傀儡舞队。一到上元节或下元节之夜，东京或临安就人山人海，全民尽癫狂，等凌晨人散了以后，甚至可以捡到一地的珠钗翠钿。这时的游乐已成了一种公共游戏。还能看美女与谈恋爱，收获非浅。

　　除了这些摆明态度的玩以外，自娱娱人的小趣味又何尝不是玩？王羲之谢安曲水流觞，写下《兰亭集序》，嵇康自得其乐地打铁，王子猷雪夜访友半路就尽兴而归，而陆凯折梅一枝赠与长安的范晔，“聊赠一枝春。”这些虽是名士风流，但未必民间就没有游戏，只不过他们的快乐没有记载下来而已，《红楼梦》里的晴雯撕扇，算不算是颇具创意的游戏？

　　只要有游戏精神游戏态度，万事皆是游戏。这种玩，在春秋、魏晋、唐宋多见，而在明清以降则少见了。

　　玩乐史之现代版

　　在全民只能跳忠字舞的时候，舞蹈早就不叫娱乐了，叫工作。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快过去了。上世纪80年代初，一些年轻人开始穿着尖领花衬衫、大喇叭裤，戴着蛤蟆镜、留着大鬓头，手里拎着一台正在唱李谷一或者邓丽君的三洋双卡收录机，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过。这就是那时最勇敢最时髦的事。玩的第一步，就是先满足声色之乐。不久，又有了一种叫迪斯科的玩意儿，那种肢体的疯狂扭摆，一度把老一辈的人气得心脏病突发，不过几年之后，这种舞蹈已由当初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主攻了。看来，最受束缚的那一辈人已经开始试探着玩儿了。而年轻人早已把审美转移到霹雳舞身上。交谊舞也回来了。工会组织大龄青年开舞会，在有节奏的“嘭恰恰”中，一男一女生硬地互相搀扶着，却玩得兴致盎然——几年后这种温和礼貌的游戏的主要参与者也变成中老年人了。

　　中国人向来辛劳，不过于肢体的流动中能感受到飞扬的喜悦的，却是罕见。这种静止一旦被打破，是可喜悦的。

　　除了全民运动以外，一些文艺青年背诵舒婷、汪国真的诗歌，坐在草坪上自弹自唱；另一些摇滚青年向着“最初的城镇最后的方向”昂首向前，唱着老崔的“我要从南走到北，又要从白走到黑”，而撕开了年轻人热血沸腾的新折腾方法。大伙也收起了深沉，张艺谋在玩电影，王朔在玩文学，崔健在玩音乐，北京人民玩贫嘴，而全民甚至把倒卖钢材倒卖水泥开公司都用一种游戏的心态“玩儿”下来了，全然没想过输了可能就要当掉裤子。也许是憋疯了吧。

　　1980年代末的时候，大伙又疯一样地玩起了呼啦圈，不分男女老少上，都相信每天玩玩这个塑料圆环能健美和包治百病，热了几个月以后，又销声匿迹了。遭遇同一命运的还有红菌茶和气功大甩手。对玩的补课几乎是全民性的，什么新鲜都要尝，什么玩艺都要看，什么传言都要信，这是大家在开放十年里的一致心态。

　　在一段时间的对外来事物的饕餮和消化之后，对“玩”开了窍的国人又开始玩儿格调了。这显然是“后小康时代”了：人人都会玩了，有本钱玩了，但玩也有不同的玩法啊。于是有了“白领”，以资与暴发户的区别。这批人强调格调和品位——不过，谁都想玩得高尚玩得纯粹，可什么是品位？很快就出现了另一个更会“来事儿”的“小资”：他们玩忧郁，对酒吧的全城地图了然于胸，会调至少三种以上的鸡尾酒，在聊天室中谈恋爱，在酒吧与地铁中寻找一夜情。不过，对他们来说，更多地是玩深刻玩矫情。看看安妮宝贝笔下的薇安和乔吧，作为小资形象的代表，显然玩得心不在焉玩得大家烦恼。渐渐地，玩得洒脱玩得自然的那一拔人，称为BOBO：他们滑板、冲浪、野营、暴走、去西藏、闯南非……哪儿危险哪儿去。他们愿意为了玩而放弃高薪，为了痛快而抛弃舒适。另一批人更有钱也更讲究身份了，改称中产：他们买了不同俱乐部的会员卡去健身和舍宾，同时也打打网球、打打高尔夫，有空会带家人开车自助游，但绝不去无人区，也会出门旅游，但一定要下榻四星级以上酒店……

　　趣味无争议。各人在自己的轨道上自娱自乐，快乐着自己的快乐。中国人的游戏也从古代的贵族化，转折为全民化和多样化。有的人玩的时候只想拒绝内心的停顿和思考，但真正的游戏精神,一定会有助于萌发创意，一定会让我们对生活对未来更加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