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前的世界文化版图里,不是现代汉语排老几的问题,而是现代汉语能不能够排上号的问题,能不能够进入世界文化视野的问题。
文/林扶叠
汉语是当前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的语言。然而,操着汉语普通话的中国知识阶层,依旧忧心于汉语的地位,并且由此引进了一个新词:“英语霸权主义。”——这一词语的引进,类似于一个世纪之前,维新派知识分子从日语中引进“革命”一词,其背后的理论基础则是“救亡图存”的“民族主义”激情。不可否认,在当下的全球化背景下,英语占据着世界语言的头把交椅,被广泛地应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不仅大学教授们参加欧美国际会议要准备英语论文,就是平头百姓走出国门到东南亚旅游一趟,也需要死记硬背几个英语单词,以便于问路和讨价还价。更不用说每年在中国国内举办的轰轰烈烈的英语托福、GRE考试了。于是,有识之士开始担忧起来,开始质疑,开始反思:在英语铺天盖地的侵袭之下,汉语的地位如何?汉语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如何?
汉语是一门很复杂的语言,姑且不论各地方言体系的不同造成的实际沟通困难,单纯地说,古汉语与现代汉语,就属于两个不同领域。从古汉语的角度来说,汉语在世界语言中的地位可谓崇高而且神圣,老、庄、孔子的著作不仅被翻译成各种语言文字,而且在西方社会引领起玄学的浪潮,切实地影响到西方人的生活和意识形态——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西方社会兴起了一股东方神秘主义的浪潮,其主力军就是中国的老子,中国的“道”。以“道”为标志的古代汉语,带领着诗歌、小说、戏剧,已经进入了世界文学史的经典行列。在国外的大学与研究所,所谓的东亚系,大都离不开中国古代文化研究,离不开中国古典文学和古典哲学的研究,离不开汉学教授——他们之所以研究古代汉语,除了古代汉语的“美”之外,还在于古代汉语是一门已死的语言,类似于古埃及象形文字。英国有一位著名的汉学大师,专职翻译中国古代诗歌,然而他却不会说汉语,对现代汉语一窍不通。
比较而言,活着的现代汉语的地位就差了很多,虎父犬子,一代不如一代。在当前的世界文化版图里,不是现代汉语排老几的问题,而是现代汉语能不能够排上号的问题,能不能够进入世界文化视野的问题——这两个问题,有着典型的英语霸权主义思想,属于国内知识阶层奋力声讨、必欲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脚的“投降主义”。
打个比方:小孩玩游戏,必需条件和条件制定者。如果有一个小孩先知先觉,认为“条件”没有体现平等概念,是大个子的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既要参加游戏又要打破条件,那么,这个小孩的先决条件便是足够虎背熊腰,能够打倒条件制定者。如果这个小孩只是一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对不起,要么服从条件,要么闭关锁国,自己制定规则自己玩。
如今的知识界,流行着所谓“东方主义”,碰上牵扯到中外欧美文化交流与比较的问题,总要拿着这一主义衡量一下,看看是否体现了英语霸权主义等等“政治上不正确”的意识形态。实际上,作为国人,对这一主义实在不必认真,因为这一主义产生于西方,产生于英语国家,属于西方社会、西方文化自我调节的产物。个子大的孩子说,咱这个游戏应该照顾到小个子的情绪。这是一种善意的反思,小个子其实是不必当真的,更加没有必要蹬鼻子上脸:“你们大个子玩的游戏必须以我小个子为标准。”——最主要的,还是小个子要多补钙,多吃添加剂,以图在未来的一天,能够和大个子平起平坐。
现代汉语就是一个先天发育不足、后天营养不良的孩子。白话文运动至今百余年,现代汉语发展的黄金时期,仅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20年时间,在语法系统得以完善的基础之上,在国难之中,一批沉潜的作家和知识分子,开始考虑现代汉语的“语言美”,开始思考如何架设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的桥梁,这批人以沈从文和废名为代表。可惜的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尚在襁褓中的现代汉语被迫走上了一条“暴力语言”的道路,进而影响到国人的思维——简单、粗暴、非此即彼。最近一个世纪,国人在世界哲学、文化、文学领域的影响微不足道,现代汉语在国际上的地位可想而知。
当下,现代汉语在国际上的地位,似乎有了些微的改变,类似于中国当代艺术、当代文化,开始进入西方文化的视野。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改变并不是出于现代汉语的内在动力和影响力,而是所谓“英语霸权主义”的一个变形。部分在西方占据话语权的知识分子,出于“政治上正确”的考虑,出于世界文化版图的完整性的考虑,开始把现代汉语、中国当代艺术与文化拉入世界版图,进入国际市场。这种“进入”,其着眼点不在于现代汉语如何优秀,而在于世界版图不能够缺少中国这一块。一个大范围的游戏,需要容纳最大数量的人群,从而体现其包容性和全球性。
再退一步,从国内的情况来说,现代汉语是不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是不是一个定义准确的词汇?语言不同于文字。当今举国上下使用的都是汉字,然而说到具体语言,则是五花八门,十里不同音。以北方方言和北京话为主体的现代汉语普通话,伴随着经济的交流和政治的覆盖,已经获得了最大限度的推广。这一“官话”体系,更多地体现了近代中国北方的文化成果,而和古代汉语联系更加密切的粤方言、闽方言等方言体系,则被这一“官话”体系拒之门外。这一方面说明了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的割裂,另一方面说明了现代汉语的地域性局限。
我总以为,如果说到未来的现代汉语的国际地位,大概有两条路可循。一条是中国的国力强盛,文化强盛,吸引各国的学生来考HSK;另一条,则是已经移民国外的“唐人街文化”兴旺发达,以粤方言和闽南话为主体,吸收西方的表音文字特点,自行发展出一套语言文字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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