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大学就是学知识。其实刚好相反。大学不在乎灌输知识。大学里面最快乐的就是生活,离开以后找不到了,一生以后不会有了。”
文/裴谕新图—佳佳
程介明,香港大学副校长,教育学院首席教授。通常大家是按这个顺序介绍。当然,因不同场合,还有诸多称谓,作为“程介明”超越香港教育而成为香港文化名流的结果。不过我每每遇到这个头发白得很有味道的男人,总习惯叫一声“程教授”。这是因为最早,我听到程介明这个名字,是有人指点说:港大有三个人讲课讲得好,程介明算一个。而三个讲课讲得好的人中间,只有程介明每年飞去哈佛三个月授课解惑。因为这点,后来我专门自费去听了一堂程教授的课,750港币,到现在我还能从头到尾把那堂课背下来。
及至进到港大纽鲁诗楼10楼的程副校长办公室,我方才揣测:程介明身上那种令人过目难忘的学者气度,或许不是家学渊源,或许与他后天所置身的环境有关。就拿这间20平米的校长办公室来说吧,不如说它更像是一家空间拮据、经营不善的小书店。书柜里自然是不堪重负,除此之外,书一摞一摞一堆一堆挤占了书柜与书桌之间的空隙,让人生出举步维艰的感觉。采访机无处放,就放在书堆上。校长助理倒了两杯咖啡,书堆自然又成了咖啡桌。在这样的环境里,出乎意料地我听到了一个已经攀上金字塔顶的职业教育者“离经叛道”的故事。
颇有历史的三句箴言
“我有三句话:第一句,The best regulations are not written,最好的规章制度是写不出来的。像武侠所说,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第二句,The best learning are not credited,最好的成绩是成绩表上没有的。第三句,The best warden does nothing,最好的舍监什么也不干。”程副校长的这三句真经我以前也听过,这是他以副校长之尊担任港大利希慎宿舍的舍监的金字招牌。不过我不知道当年他以26岁之龄做“校长”时,就已开始磨练这三招了。
程介明是上世纪60年代的港大学生。“从小父亲就希望我当科学家,而那个时候物理当红,我就念了物理数学。”程介明没有当科学家的原因很简单,数学老是听不明白。“毕业正值香港教育资源短缺,每到暑假,学生到处找学校念书,私立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这些学校好像店一样做买卖。”程介明于是和弟弟一起,办了一个班,收的都是“穷得不得了的学生”。开班的时候有20多个学生,后来有人资助,程介明就做了校长,那年他26岁。
“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个校监,七十几岁,原来的校长,帮我打理一切。他得了癌症,医生说只有几个月生命。但是他天天来学校,解决各种问题,结果他的生命又维持了8年。”有这样一个校监,年轻的程介明惬意地当了9年校长,学校规模也扩到一年800多学生。就在采访前不久,这所学校的毕业生聚餐,还把程校长请了回去。这些学生现在大都是中小企业的老板。“这些人的公司现在成了香港经济的支柱。”程介明谈起这些学生来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倡导普通话教育,倡导多种办学形式,倡导香港的大学对内地招生降低门槛,倡导学生自治……作为香港教育界风头正劲的改革者,程介明还是喜欢用自己做舍监的观察做例证:“宿舍里每层楼30几个人,共用两个雪柜。每个人都可以往雪柜里摆东西,每个人都可以从雪柜里拿东西。但是没有人丢东西。在宿舍里,我们可以创造出这样一个氛围。那么在社区里,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创造一个环境?”
“无为而治”的教育理念由来已久。程介明回顾自己毕生所学,很少是上课学来的。他没学过普通话没学过电脑,现在拿手的吹笛子,也没学过,都是摸索的。“我们上大学的那个时候是很舒服的,二年级就不用考试。现在是每年都要考,半年都要考一次。我现在还是慢慢把它变回来。对大学是什么东西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以为大学就是学知识。刚好相反。大学不在乎灌输知识。大学里面最快乐的就是生活,离开以后找不到了,一生以后不会有了。”
关于贵族大学的误会
拥有百年校史的港大是目前香港惟一坚持用英文教学的大学,其口号是“为21世纪培育领袖”。港大也确实出了不少杰出人物,如陈方安生、梁锦松,远的更可述至孙中山,所以港大在民间有“贵族大学”之称。然而探起程副校长的家世,他也算“新移民”一族。
父亲是扬州人,母亲苏州人,父母皆在上海长大。抗战时期两个年轻人去了昆明,在那里生下了程介明,这也是“介明”这个名字的渊源。4岁的时候程介明随父母来到香港。对上海的家程介明还有印象,在淮海路,是一栋小洋房。但是程介明一再强调他们不是大家,只能算小康。程的父亲在银行做事。1949年银行到香港开一个分公司,父亲就到分公司来,当个总经理。程介明还记得那时候全家住在铜锣湾,两厅三房。可是时间不长,公司倒闭了。家里的房子越来越小。后来剩到全家4口人,住一个房间。
程介明在港大的同班同学里面,虽然也有有钱的,但大多数都是苦的,都是第一代大学生。当时很多同学在家里睡双层床,很多人挤住一个小房间。
但是在大学里,两个人一个房间,宿舍像酒店,有roomboy,给你服务。学费不贵,很多人拿助学金。
当时一般工资几百块,港大出去的学生要一千以上。他们有两条路。学工程、医科、文学的,当政府官员的比较多;学理的,很多人是再出去念书,当科学家。程介明选择了教书,教书经济上是不差的,特别是公立学校。但是私立就不行。程介明以前做了9年校长,还没有交过税——还没到交税那个门槛。后来他到香港有名的公立学校圣保罗教书,一下拿4000多块高薪,这是他毕业后,第一次拿4位数的工资。
自成模式的思维交流
教书期间,程介明重返港大,念了在职的硕士课程。之后又教了几年书,又到英国伦敦大学拿了教育学博士学位。其实他的求学和教学经验,在港大诸多教员中颇有代表性。程介明如何看待这种模式?
其实程介明更为看重的是不同文化模式下思维方式的交流。“我有一年和同事去贵州苗寨做一个人类学调查。研究当地女孩子的文盲率很高原因。其实每年当地政府都拿了很多扶贫款出来,但是没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做这个调查,就在苗寨和当地人一起生活,尽量融入他们的生活。后来我们发现,造成女孩子低入学率的不是经济的原因,而是当地的风俗,使得她们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钻研绣花技术。”这种寻找问题的方法就叫交流。不同文化模式下的生活经历,可以培养人们的这种交流能力,理解能力,学习能力,从而融会贯通,掌握全局。如果真的有一种程介明模式,程介明希望这种交流能力是他能带给大家的启迪。
程介明有一对宝贝儿女。他们以自己的成长实践着老爸的跨文化思维:先是念香港的名校中学,之后一个去了英国,一个去了美国,继续求学。女儿已经大学毕业,被著名的投资公司摩根士坦利看中,但还是回了香港工作。程介明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太太,一向做的是商贸。尽管行政职务压身,又要教书、著述,还有各种社会活动,程副校长依然可以保证准时上班下班,周末陪家人。这在港大教授加班盛行的氛围里,也算是个异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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