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的最高境界就是口中无狗，心中也无狗。‘犬子’是谦虚，‘走狗’是自嘲。多一些幽默和从容。”这话其实已经摆明了告诉你，做大师们的走狗，是需要十足的功力和耐力的。

　　文/侯虹斌、刘为

　　虽然在人们概念中，狗是属于忠实可靠的物种，但在中国的待遇却不怎么好。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但凡由狗组成的词，大多是骂人的，“走狗”也是其中之一。

　　据说“走狗”一词，可追溯到先秦时期。《战国策·齐策四》有写：“世无东郭俊、卢氏之狗，王之走狗已具矣。”那时，“走狗”是指猎犬而言。以后，“走狗”的内涵发生了变化。《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范蠡遗文有叹：“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里的“走狗”，还是指为人出力者。但后来，“走狗”渐渐演化成了对受人豢养的爪牙的蔑称，更因为当年鲁迅先生那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而成为遭人唾弃的小人的典型代名词。

　　但到了特立独行的奇门异客那里，一切的倒转皆成为可能。首先有据可究的是“难得糊涂”的郑板桥，因为对大号青藤道士的徐渭无限崇敬，就自刻一枚印章：青藤门下一走狗。而我们崇敬的大画家齐白石，也步其后尘，因佩服清末花鸟画的巨擘吴昌硕，做诗诵曰：“青藤八大远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他们的言行，无疑是让“走狗”带上了褒义的人文主义色彩。及至今日，王小波的FANS也在网络社区设了个公开讨论版，名字赫然就是“王小波门下走狗大联盟”。更是把对“走狗”的诠释进行了更彻底的改造。

　　其实细想起来，只有那些特别重量级的人物才会有“狗”跟他们走，凡被在名前冠以“某某走狗”的人，其能量一定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

　　王门

　　掌门人：王小波

　　王小波的出现，再一次验证了真正写作高手在文坛之外的说法。他游侠般出现在文坛上，又像流星般在最光亮的时候消失在天际，生前是墙内开花墙外香，死后是声名沸扬，出现了“王小波热”的文化现象。“涣散得要命，出奇地喜欢幻想”的王小波、“也不是坏人，就是不怎么端正”的王小波、喜欢做微积分题打发时光的王小波，就这样对了看惯了沉闷庸俗生活的人们的胃口。

　　网络作家李寻欢说自己在王小波故去之后，“怀着十二万分悲痛兼敬仰的心情七次拜读李银河博士的《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一大群热爱王小波的文学青年如欢乐宋、文嚎、唐宋元明清、蓝玫情深、中风狂走的小源们在西祠网上圈起了地盘，号称“王小波门下走狗大联盟”，在王小波逝世5周年时，出了第一本集子《王小波门下走狗》，仅仅一年之后，“走狗同盟”出了第二本集子《一群特立独行的狗——王小波门下走狗三十家》。做了走狗还自居自傲的人向来不多见，王小波门下竟然就能有这么一大片。其实，王小波并不只是他文章表面上的纯粹、好玩。他说过，“对一位知识分子来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的精英更为重要。”王小波自己就有着历经世事学问后的清明通达和单纯直接，他的自由人文主义的立场，他的锐气，他的理性，他的敢于怀疑和对理想浪漫的坚持，他的奇崛的想象力，一时都是难以超越的。在王小波，荒诞、象征、暗示、影射、黑色幽默、反讽、类比、还原、逻辑替代等等，是他观察到的世界，是他的小说。在走狗们那里，还只是写作手法和心情而已。所以，现在，走狗们也还只能是走狗。要想与王小波并肩，还要很多年。

　　海门

　　掌门人：海子

　　书上说，惟有真正的诗人才可能不计较功利得失，超越现象界的纷纭而去思索时间、生命、死亡、存在，当他自身面临生存的无法解脱的终极意义上的虚无与荒诞时，他便以身殉道，用自己高贵的生命去证明和烛照生存的空虚。海子就是这样的一个诗人。

　　被誉为“诗坛怪杰”，新诗潮代表人的海子，一生只度过了25个春天，但他凭着辉煌的天才，奇迹般的创造力和敏锐的直觉，在极端贫困、单调的生活环境里创作了大量悲悯、至美的诗歌及其他文学作品。他那绝望的“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南刮到北，无视黑夜和黎明/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说明，纯净的人格和高洁的品性是多么的不合时宜。海子的自杀连锁引发了不少文艺青年的行为方式。其中，海子的好友、诗人骆一禾是最贴近他精神气质的一个。他们都是对生命怀有炽热理想的诗人，是麦地上空燃烧的火焰。而“麦子”作为海子诗歌的一个特殊元素,也在海子之后的许多诗歌中被反复吟咏,由此引起了追随海子诗歌的“麦子现象”。

　　每年3月26日海子的忌辰，他的母校北京大学都要举办诗会。这个名为“未名湖诗会”的活动已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对海子的纪念，更是新生代的诗人创作水平的一次检阅。清华的诗歌爱好者也踵接其后举办海子诗歌朗诵会。青年女诗人闫妮毫不讳言海子是她唯一欣赏的诗人。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入选了中学语文课本。我想，有北京电影学院崔卫平教授主编的《不死的海子》，有燎原的《扑向太阳之豹：海子评传》，有西川、韩东、钟鸣等和众多网迷的深切怀念，有一禾的陪伴，天上的海子也该不寂寞了吧。

　　张门

　　掌门人：张爱玲

　　20集电视连续剧《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正在热拍之中。面对张爱玲的诸多“遥传”弟子和忠实拥趸，扮演者刘若英不能不感到压力。有港台文坛“祖师奶奶”之称的张爱玲，以她的艳，她的大俗大雅，她的清贞决绝，她文字的华美雕琢，对世情的洞悉烛照，触动了一代又一代保守中庸的中国人的心。

　　张爱玲的人和文，“世故中有天真，张狂里见感伤”。生前繁华与寥落，身后蜂围蝶阵。水晶说她是“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不管后来者自己如何譬喻解释，与张爱玲今生的渊源是逃不掉的了。白先勇《台北人》深得张爱玲三味。施叔青《香港三部曲》俨然是《海上花》、《倾城之恋》和《怨女》的糅合，施的《愫细怨》，甚至眉毛都不跳一下就直接套用张爱玲小说人物的名字。“深情在睫，孤意在眉”的朱家姐妹(朱天文、朱天心)从父辈起就与张结下了不解之缘。钟晓阳《停车暂借问》、萧丽红《千江有水千江月》、黄碧云激烈的《双城月》，其他诸如亦舒、李碧华，甚至包括文字风格独具的著名音乐制作人林夕，都受张爱玲影响很深——“她笔下人物常以功利的角度看待感情，明显反映人性阴暗面，让我多了一个看世界的方法”。许鞍华、关锦鹏、侯孝贤等“张迷”，都以自己的作品向张爱玲致敬，关锦鹏更凭借再现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夺得当年的金马奖。王安忆虽然一再否认自己像张爱玲，认为自己受苏俄文学影响较大，但她们对上海市井生活的理解，对人情世故的把握，绵密细丽的文字描写，都让人觉出隐约之间的渊源。苏童提到“影响我的十部短篇小说”时，张氏的《鸿鸾禧》赫然其中。叶兆言的《罂粟之家》、《夜泊秦淮》系列，须兰的《石头记》、《樱桃红》，他们的文字冥冥之中皆有“祖师奶奶”的身影。也许，她(他)们都是“祖师奶奶”玩心大发时放出的漫天风筝，就算线再长再细，也逃不出她的视线吧。

　　金门

　　掌门人：金庸

　　大家可能都见过《金庸招考博士生试题》，比如选择题：蓝凤凰致使华山师徒、桃谷六仙呕吐不止的药酒属于：A、生物毒品，B、神经毒品，C、化学毒品，D、基因毒品；作图题：独孤九剑的破箭术是专门对付各种暗器的，现在如果有72个暗器，以二维点阵的形式，25m/s的速度向令狐冲打来，令狐冲如何挥剑，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打掉所有的暗器。画出令狐冲挥剑的路径等等。当下中国，许多人非但读过金庸的全部小说，还读过不止一遍。

　　作为20世纪最成功的报人之一，金庸从报界打入文坛，其影响却远远超出了文学圈子。

　　是他使白话的语言艺术达到了全新的高峰，是他创造出了鲁迅的阿Q之后，又一个代表国民性的人物——毫无信仰的韦小宝。虽然有人说金庸小说情节模式化，但丝毫无损大家对他的热情。好像京剧一样，大家都对每句唱词记得滚瓜烂熟，只为了看看大师的唱腔和表演的细微之处有何不同，这于他们已是极大的享受。金庸照亮过许多人的青春，人人都是金庸评论家。研究金庸的，除了专家，还有众多的网迷。网上的相关游戏、网站更是恒河沙数。从金庸小说里的武功秘籍、丑俊排名、什么女强人霍青桐广告明星阿九保险经纪阿紫全秘双儿等等到饮食、文化，无不有人在孜孜钻研。学者们也不能免俗。严家炎在北大设“金庸研究”，谢冕等在其主编的《百年中国文学经典》中选入《射雕英雄传》，王一川则把金庸选为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之一。许多教授都是“金庸迷”如陈平原、钱理群、刘禾、孟悦、林岗、江晓原、陈墨等等，有的连在面试研究生时，都要问问有关金庸的话题。金庸给我们的社会生活、文化时尚打下了深刻的印迹。

　　钱门

　　掌门人：钱锺书

　　钱锺书可谓我们这个平庸年代的一个传奇。他的名字总与“文化昆仑”、“风华绝代”、“博学鸿儒”连在一起。他的去世，惊动了国内外媒体、文化界和政要。有纪念文章的标题是《世界上惟一的钱锺书走了》。早年即有“清华之龙”美誉的钱锺书，博闻强识，中西汇通，为知识与智慧萃于一身的典范。不论妇孺皆知的《围城》，就连皇皇巨著《管锥编》、《谈艺录》，虽然被一些人讥为只有古书和注释没有自己，但也丝毫不影响这些厚部头的学术著作的风行。

　　“学问至精至深，人品至纯至正”的钱锺书好学深思，自认“人谓我狂，不知我之实狷”，一生行事低调，然而fans却极多，横跨各个年龄段。谢有顺称他为“20世纪最智慧的头颅”，余英时认为钱的逝世“象征了中国古典文化和20世纪同时终结”。许多人靠研究他度日，因悲世和性格郁闷而自尽的文学博士胡河清在生前就从生命体验的角度切入研究过钱锺书小说的精神世界。其他像郑朝宗、陈丹晨、舒展、陆文虎、许国璋、黄雨石、何其芳、胡乔木等，无不对钱锺书抱有景仰追慕之心。有的人为了见他一面，费尽心机，见着了欣喜若狂。钱在国外的名气也非常之大，那个著名的鸡蛋和母鸡的比喻就是钱锺书在回复外国女记者采访时提到的。国外许多学者正是因为仰慕钱锺书而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钱学”更成了一门显学。正所谓：有麝自然香，何须春风忙；大智如海默，小溪爱喧嚷。他的号也叫“默存”。人们提起遥远的先贤，喜欢说自己“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们与钱锺书同时代又能怎么样呢？不也是只能从报刊缝隙、杨绛先生平淡深情的《我们仨》中遥望母鸡的丰姿吗？斯人渺矣。

　　朔门

　　掌门人：王朔

　　文坛上，王朔绝对是个角儿。这几年，王朔抱着“过把瘾就死”的大无畏精神，在文坛上见谁灭谁，从金庸骂到鲁迅，从别人骂到自己，从骂人骂文学现象直骂到汉语词汇，以至有网友称“莫非王朔到了更年期”。唉，有王朔的地方总是这么热闹啊。

　　王朔说自己之所以这样做，“是一个反弹，文化圈里前两年阿谀奉承之风太盛，现在肯定是一个矫枉过正的阶段”。而且骂的对象“也算‘媒体英雄’之一吧，他也有回骂的机会、有发言权。第二他最好有他的拥护者，他不说话，有人替他说话，我觉得这样公平”。也就是力挺王朔的那些人所说的“鼓励文人相轻”，似乎很有林语堂先生当年提倡的“费厄泼赖”的意思。

　　当然，这是他们自己说，别人倒不见得认同。比方说王朔也有自己的体己啊：有一拨人，王朔可是从来不骂，而且每当这些人有新作问世，王朔总是操刀作序或写评论大力推荐。这拨人就是有“小王朔们”之称的北京新生代作家群：如艾丹、石康、丁天、张弛、狗子等“玩酷子弟”。像石康的《支离破碎》、《晃晃悠悠》、《一塌糊涂》，艾丹的《东张西望》、《下个世纪见》，张弛的《北京病人》、《像草一样不能自拔》，狗子的《一个啤酒主义者》，从中都能多多少少看到王朔的影子，不管是从文章的语言、思维还是小说里人物的心态和生活。有人问他们中名声最大的石康：写作有什么意义？答曰：没有意义。俨然小朔一个。丁天说过，自己从生活方式，语言习惯到状态都和王朔很接近，有一种“玩”的心态，同时也是一种闲的样子。王朔在给艾丹写的一篇序中写道：“艾丹的《下个世纪见》是一本开卷有益的小说。它符合我喜欢的那类小说的全部：东拉西扯，言不及义，逮谁灭谁，相当刻薄。”很有夫子自道意味。但这些不乏才气的小王朔们如果想有进一步发展，首先就必须要建立自己的风格，古人云，“像我者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