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房地产市场对左岸概念的借用既是对文化符号的精心篡改和全面开发，也是发生在中国本土的资本游戏。

　　文/张念

　　一本叫《左岸，左岸》的旅游札记正在热卖，这个书名很容易让人想起菜场里的叫卖声，左岸正在成为中国城市中产和小资人士文化食谱里的主打菜。这盘西式菜肴正被中国的口腔咀嚼着，它的营养素正滋养着全面盛开的中国房地产市场，而不是我们的精神谱系。

　　一个象征自由、疯狂、无序的浪漫主义风格的语汇，全面盛开在中国房地产市场上，用来讨好最稳重、最朝九晚五、最循规蹈矩的中产人群。这是对文化符号的精心篡改和全面开发，这是发生在中国本土的资本游戏，在市场经济还不够发达的情形下，借文化这只鸡下一种叫财富的蛋。从这个断裂的片断看来，文化有了复兴的势头。

　　依然是西方，这私自贩运的文化资本，避免了信贷的麻烦。资本冲动的方向依然是当今时代的年轻族群，宣称和传统断裂的一代。左岸，左岸，对其耳熟能详的程度，远远超过了龙井茶，或者清明上河街。

　　最早是广州的房地产商把自己的销售楼盘取名左岸，并以塞纳河畔优雅的风情画为之促销。接着北京的TI城中关村，耸立起的新楼，也扬言打造左岸文化带，在其裙楼的位置，一律建造销售文化产品的商铺和供人们休闲的咖啡馆，拒绝一切和数字科技相关的产品。再接着，上海政府也宣称，将把四川路建成像左岸一样的文化休闲地带。

　　当初的文化资本家们，想必也没料到，自己对文学艺术的执着而癫狂的行为，竟然会在若干年后成就了全球化时代一次文化资本的输出。

　　有意思的是，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巴黎，和左岸相对是右岸(塞纳河以北的商业区)，两个封闭而又隔河相望的符号，各自指向严格清晰的内容。左岸代表着创造力、疯狂、随意、自由、散漫、无节制、欲望飞翔、灵气和混乱。右岸代表的是秩序、自律、冷静、生产、剩余价值、积累、财富、算计、精明。而如今，艺术精神和艺术化生存被文化这个概念所偷换，根据资本的内在逻辑，符号的外延敞开了，使得“左岸栖居”和真实的左岸没有任何真实的联系，符号的具体指向消失了，更多的时候，左岸成了一个虚拟的幻象，它只在人们的心理层面发生作用。而入住一个叫左岸的小区，实现的是心理消费的满足。

　　我们发现，这是一个符号商品化和商品符号化的双向运动，符号商品化之后，左岸和右岸在做买卖，互通有无。商品符号化之后，依托品牌的内涵，制造着市场神话。而品牌的肚子里，塞满了文化碎片的赝品。

　　我的朋友生活在左岸，我的朋友不是阿拉贡，不是海明威，不是萨特，我的朋友是公司职员，他准时上下班，准时结婚，准时生子，我的朋友不知道阿拉贡，不读萨特，并一直弄不明白功成名就的海明威干吗要干掉自己，我的朋友说，我住在左岸，我们这里有很多文化活动，你过来看看吧。

　　我去了左岸，不是20世纪初的巴黎，而是21世纪初的广州，因为生活在左岸，因为左岸的时空大挪移，星巴克式的趣味强迫症同样生效。文学艺术被叙述成墙上的售楼招贴海报，上面说，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堂。平面设计在极力彰显某种艺术感觉，但和达达主义、野兽派和超现实主义，和当时左岸的所有艺术流派无关，但并不影响这个地方叫左岸，它就是左岸。

　　第一个把楼盘叫左岸的地方，是对居住身份的一种提醒，而居住身份和具体的社会身份没有多大关系，一种新的划分标准出现了，即风格。风格划分标准掩盖了赤裸裸的金钱等级秩序，只要具备足够的经济实力，注意，这才是实质性的，是现代的。

　　从巴黎左岸到广州左岸，发生了一种颠倒，即从生活艺术化到艺术生活化，即是说，在向生活学习和索要艺术的过程中，精英艺术寿终正寝了。而艺术经验、艺术家、艺术史，以及上个世纪初的巴黎左岸，被当作资料库存起来，被任意改写，被笨拙而可笑地临摹，成为左岸不左，右岸不右，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生活时尚话语。

　　对，先锋被时尚取代，正如艺术被生活所取代。